在很早之前,母親曾問我以後想嫁給一個什麼樣的人,我說的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像你和父親一樣,可我如今同小皇帝勢如水火,我心中所願,再也不可能實現。
翌日小皇帝醒來的時候有些茫然,見到我之後立刻驚懼了起來,仿佛又回到我是妖魔的時候。
我倒是天不怕地不怕,恭敬道:“我不過是柔弱的女子,何必如此,還不如陛下的叔叔可怕,我可是聽聞陛下的叔叔想要繼位呢。”
我說的叔叔便是之前娘娘愛慕過的王爺。
果然在這句話之後,皇帝注意力轉移了,又過了半年,這位王爺被貶谪到了嶺南。
而我又懷上了第二胎,這一胎倒是安穩多了,我倒是心知是小皇帝認命了,他除不掉第一個孩子,隻能任由第二個孩子出生,第二個孩子是個小公主。
朝堂倒是安穩了不少,當然這隻是面上,各方勢力也不過是紙紮的老虎,這些勢力倒下之後,我兄長慢慢安排了不少他的人。
誰都在忌憚我兄長。
有時候在逗弄小皇子的時候,皇帝在一旁,突然冷冰冰插上一句說:“你哥哥又貶了誰。”
我恍然未知,問皇帝:“陛下吃不吃糕點。”是我有空的時候做的,他們都說我做的糕點就連禦廚都比不上。
小皇帝不争氣的吃了,也賞給了星疏。
畢竟于小皇帝而言,星疏勞苦功高。
兩月後,一件事震撼了朝野,我兄長替一位三朝太傅翻案,是上一任皇帝抄了這太傅的家。
小皇帝聽到這事的時候不以為意,他喝着我用蜜調好的花茶,倚在一旁,譏諷道:“你哥哥倒是想網羅天下士子的心,可天下士子又豈會這般容易被蠱惑,打個賭吧,我賭他會輸。”
“賭注是什麼?”
“一條命,無論是誰,我都會放過。”小皇帝輕飄飄說出了口,“你輸了,便給我一條命。”
“誰的?”我問出了口,小皇帝沒說,但目光盯着我,他嘴邊的譏诮不見了,我不記得他看了多久,隻記得他的眼睛一片黑,猶如看不清的夜空,而那夜他如往常一樣,留了下來。
小皇帝終究是沒答,但這也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輸了。
我兄長真正的身份是這位三朝太傅之孫,當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罪臣之後,是苦寒之地立功一步一步升至高位,但他們不清楚我哥哥的前輩是誰,也查不出,現在倒是天下都知道了。
我也身份也被扒了出來,太傅家被抄了之後,我成為伶人,領舞之際被太後的兄長贖回,成了太後家中的舞姬,最後随太後進了宮,傳聞太後一舞傾城,有我一份功勞。
小皇帝氣沖沖回宮,他捏着我的下巴:“聽聞我的皇後一舞傾城,不如讓朕開開眼界。”
對于敗北之人,我倒是很大度,但面上依然恭敬:“臣妾領命。”
我許久未練過,又懷過兩次孩子,對跳舞已經生疏了不少,但對于一個從未沉溺于歌舞的皇帝夠了,我見到了皇帝眼中的驚豔,但對于一個常年在戲台上的青衣,實在是不夠看,我見到了星疏眼裡的輕視。
皇帝語氣沒那麼惡劣了:“你之前說換一個人的命,你想好了麼?”
我心裡已經有了比較,我知道不該這樣說,但再也不會有第二次的機會了,我說:“星疏。”
小皇帝幾乎是不可置信,他望着星疏,又望着我,後來他知道了我和星疏差點成為對食的事。
星疏最終離開了宮,他對我行了大禮,我說:“若不是你在浣衣局的日日關照,我恐怕離不開那裡。”
星疏一直記挂着我的湯婆之恩,那時他剛進皇宮,什麼也沒有,但浣衣局卻不曾為難我,後來我打聽是星疏做了不少疏通,後來我懷孕,明明星疏有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可每次讓我喝藥的時候都态度惡劣,就是提醒我藥有問題。
這一路上他幫過我太多,時隔多年,我仍然記得他一身青衣打扮,戲台上豔麗奢靡。
可惜時間當真無情,我變了太多,他也變了太多,我唯一能做的便是送他離開這處牢籠。
他拿着不知凡幾的财寶離開了,後來我聽聞世間多了一個戲園,名氣火爆,那時我喚來這戲園進宮演上一處,戲園的戲主是星疏,故人相逢,浮雲流水。
皇帝又胡亂吃了一頓飛醋,這已經是後話了。
當小皇帝知道我求的是星疏的命時,勞累到我睡到了第二天的晌午。
到了小皇帝該親政的時候,可前朝無人敢提,誰人不知道前朝真正的掌權者是我兄長。
但這個僵局是我哥哥打破的,他交出了最大的兵權,自願領兵去邊境。
小皇帝不可置信,他到了我面前,質問我們兄妹在做什麼。
我當然知道我哥哥在做什麼,他無心官位,他想做的僅僅是給家人翻案,如今他想要的都得到了,也付出了太多,這一路上,迎風冒雪,他早就累了,哥哥曾做過傲慢的兒郎,也曾位極人臣,可最後,他終究是疲于算計。
我問他:“難道去邊境就沒有算計麼。”
哥哥回道:“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但邊境卻一望無際,天高海闊,這裡人心沉沉,一顆心哪怕用盡全力,也暖不熱,我厭倦了日日算計,況且小皇帝是個明君,他來管這個江山,我不必擔心,隻是我這一走,唯一對不起的就是你,原本你有機會離開這裡。”
如今我身份如此,再也離不開了。
我努力在臉上堆起了笑:“無礙,反正你也從來隻把我當棋子,我習慣了這種命運。”
哥哥沒說話,但我知道,我戳中了他的心。
我甚至惡毒的想,他已經深入泥沼,就算離開這裡,内心能得到真正的安甯麼。
我到最後也不清楚,但當兄長離開的時候,見到小皇帝終于意氣風發的時候,我覺得累了。
小皇帝自然不懂我的情緒,他隻當我少了個靠山,郁郁寡歡而已,但這樣半年之後我開始咳血,小皇帝有些慌。
他将我們的孩子立為太子,又對我說了許多承諾,我昏昏沉沉,無端想起了娘親,想聽娘親的歌。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見到的卻是哥哥,他說:“我後悔将你留在那裡了,費了些功夫,讓你離開了。”
我不知道哥哥怎麼會有這般手段,我隻覺得該離開的時候我沒有離開,不該離開的時候被迫離開,我總是在錯誤的時候得到這些,我想起深宮的兒女,隻覺得乏累。
但我也知道我回不去了,我開始行商,我很會揣測人心,又有哥哥在暗地做後盾,沒多長時間,我變成為遠近聞名的富豪。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過往的一件事,原來雁過留痕,但凡走過的地方,路經的事,終究會在心裡留下漣漪。
有時候我會想起一雙兒女,有時候我會想起小皇帝,這些化為我的夢,久久讓我惆怅,無法逃離。
後來聽聞城中突然出現一件奇物,無數人追随奇物過來,我并不在意,但偏偏在一個神探的追查下,奇物在我租下的院子之中,被迫牽扯進來,又因為我身份詭谲,引起神探的注意,還未等我離開。
小皇帝出現了,他很憤怒,質問我為什麼要離開。
我說:“離開這件事,我不算暢快,也談不上後悔,隻是确實心有牽挂,陛下若有決定,民女自然聽命。”
我終究還是回了皇宮,這位神探是小皇帝的人,他早就察覺到我死亡的異常,但他又是一個極度聰慧的人,也不願惹惱我兄長,平添麻煩,便迂回替皇帝尋回了我,立了大功,又以我潛心在别院求佛,算計讓我安然無恙回到皇後的位置,沒有得罪我和哥哥。
若時間有極緻的聰明人,那便是這個神探。
後來我聽聞他确實聲名遠揚,甚至成為一個江湖門派的掌門。
這也是後話。
皇帝生氣我的離開,卻又有一種失而複得的感覺。
我見到我的一雙兒女,也是同樣的失而複得。
他們大了不少,但這中間卻沒有我。
我忍不住憎惡我兄長,卻也知道哥哥也不差我的憎惡。
而我也知道我再也離不開了,但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不再讓秀女,明明他不是厭惡我,忌憚我,甚至視我為妖魔麼。
這個答案,我最後用了一生去尋,好在小皇帝給我一生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