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對的隻有眼前的這個少年,這個矜貴卻狠毒的少年。
大概是這般人多,安雎鎮這一夜也着實“熱鬧”,各種小偷、盜賊、争吵不斷,裴道慎雖是個冷清的性子,但對這種事卻并不會當看不見,而這幾乎還是當着他的面發生的,他很快就解決了。
滄星朔居然沒什麼意見,非常耐心的等裴道慎解決。
有時候裴道慎的小舅舅都看不下去了,問滄星朔要不要先走,滄星朔卻目光灼灼,一直盯着裴道慎,嚴重影響裴道慎的斷案速度。
雞飛狗跳的一夜終于結束,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裴道慎的小舅舅将滄星朔送了回去,他沉默了一會,才說:“我外甥不懂事,望大人海涵。”
滄星朔終于露出今夜第一個算是真心的笑:“不,很有趣,有趣到我已經不想回去了,多謝你帶我去潋滟閣,還有,你外甥說的不錯,令萱的麻煩的确三個月内就會解決。”
小舅舅心裡一跳,他其實不知滄星朔身份,但宗祿的信裡隐隐說這少年身份不俗,一定要禮待,如今見他這般語氣,他覺得今日帶滄星朔去潋滟閣見到裴道慎是錯誤的決定,可惜開弓沒有回頭箭。
裴道慎廢了許多腦力,早早就睡了。
第二日裴道慎見到滄星朔的時候有些詫異,滄星朔:“我想和你學探案。”
小舅舅站在一旁,目色複雜,卻也無法阻止。
裴道慎沒想到潋滟閣這一晚竟然讓少年一直跟着他,但他其實并不厭惡這個少年,甚至可以說,他自诩能猜透一切,卻看不清這叫宗發财的一顆心,對他的好奇心甚至強過了一貫的探案。
裴道慎知道這樣不好,但偏偏他遏制不住自己。
宗發财似乎隻在那一夜多了一根支起的脊骨,平日又恢複懶散的姿态,他像是無事可做的門客,日日跟在裴道慎身邊,他不怎麼多言,卻和裴道慎一樣,總是在重要的地方說上一兩句,直接解開謎團。
宗發财在表現着與他年齡不符的睿智。
所做皆有所求,裴道慎好奇宗發财所求為何。
可惜任他何種方法,宗發财在此總是不言語。
但裴道慎不是傻子,相反他聰明至極,他從細微處看出來宗發财實際上對他有興趣。
在知道這件事的那一瞬間他竟然不覺得厭惡,而是一種數年未有的陌生情緒,大概他從未見過如此狠毒矜貴卻又自持的少年。
他也在被深深的吸引。
裴道慎斷案犀利,兼之此次鄉試中了解元,招惹了小人,被暗算,下了藥,他沒看到兇手,但身體卻如同被熱流激蕩,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被人推出了屋子,有人想看他在大街上失态。
狼狽至極的他看到了宗發财。
裴道慎第一次生出痛苦的情緒,不知為何,此刻他最不想見的就是宗發财。
宗發财先是一怔,随後不知喂了他什麼,裴道慎沒那麼難受了。
宗發财卻笑了。
裴道慎經常見到宗發财笑,有冷淡目光下的譏笑,有平和目光下的輕笑,還有望着裴道慎時難得勾起的溫笑,卻很少見到這種笑,藏着血腥的冷笑。
宗發财的目光在盯着那屋子,屋子裡已經安靜了,卻仿佛籠罩着天羅地網,充斥着死寂。
裴道慎知道這群人恐怕完了,宗發财手段狠毒,在第一面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後來他隻是藏起了利爪,但這份狠厲一直藏在心裡,才不讓跑出來,如今他們觸碰了宗發财的逆鱗。
裴道慎在如今确認了宗發财在自己心底的地位。
宗發财他并不是一個人來的,他的人将這群人都帶入了大牢,後來聽聞那群人全部悔不當初這是後話。
裴道慎被宗發财帶到一處屋子,親自照料他一夜,無論是喂水還是擦拭額間的汗,以及安慰的低語。
宗發财克制而又溫柔。
裴道慎知道自己徹底淪陷了。
一夜無夢,裴道慎發現宗發财眼角烏黑,宗發财總是矜貴的很,幾乎不會有這樣的模樣,裴道慎不好意思說:“不然你休息會。”
宗發财打量他的床鋪:“好。”說完起身要走。
宗發财離開了,離開前還讓大夫替他把了一下脈。
不知道宗發财給裴道慎吃的是什麼藥,裴道慎醒來的這一日就好了,大夫甚至也驚歎。
他休息好了之後,原本想知道算計他的那群人怎麼樣了,但他小舅舅讓他别去找了。
小舅舅的語氣不是那種有仇不報的語氣,而是明知道那群人惹了他卻還替惡人惋惜的歎息。
小舅舅隻欲言又止道:“你以後不要多招惹宗發财,他手段太…暴戾。”
裴道慎了然,宗發财已經替他報了仇,恐怕手段狠到連他小舅舅都不忍多說。
裴道慎後來得知了那群人的下場,的确很凄慘。
宗發财幾日後見的裴道慎,他依舊如同往常一樣跟在裴道慎身邊,不怎麼多言,裴道慎卻有些心熱。
兩人目光互相望着,裡面的情意幾乎溢了出來。
等裴道慎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在交換彼此的呼吸,他第一次察覺到宗發财的唇是這般柔軟。
宗發财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香氣,平日不清晰,如今卻格外明顯,他幾乎沉溺在這份香氣之中。
這一天之後,宗發财的話漸漸多了起來,他一貫懶散的模樣多了一絲精神,但說着說着兩人便會擁吻,裴道慎自诩記憶超群,卻也完全記不清他們後面說了什麼,隻記住宗發财那多情的目光,猶如浮光掠金的海,令人心甘情願的溺亡。
過了幾天,兩人開始更多的嘗試。
大部分時間他們是契合的,然而在最後一步,他們産生嚴重的分歧。
但宗發财見到裴道慎的目光時,他還是狐疑一下,才退了一步問:“你會麼。”
裴道慎私下學了一點。
宗發财見到裴道慎的認真勁,深表猶疑,但一時不察,還是妥協了。
其實大概是和宗發财待了許久的緣故,裴道慎了解到了宗發财,他并不在這上面固執,若是舒服他便不會多言。
這一夜,裴道慎小心翼翼,生怕拂逆宗發财,卻也體會了真正的極樂。
他們開始日夜厮磨,裴道慎第一次體會到内心充盈的感覺。
他也沒有特意隐瞞與對方的關系,當小舅舅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很是詫異,小舅舅欲言又止,可宗發财突然出現,小舅舅的話咽了下去。
大概過了一個月,裴道慎見到了一個不速之客,是他的師兄,一個肆意妄為的劍客,肆意到差點讓他一貫好脾氣的師傅逐出師門。
劍客如今卻像帶了鐐铐一般,有些壓抑,他替人來送信,裴道慎很是神奇,很想知道是誰能把他師兄收拾了。
但等發現劍客竟然是給宗發财送信,送的還是宗發财夫人的信時,裴道慎笑不出了。
裴道慎并不是傻子,相反,他聰明至極,相處的過程中,他發現宗發财成過親。
但大抵處于愛慕的階段,那些明晃晃的證據他隻能當做不知道,但劍客的出現卻直接提醒這件事。
宗發财倒是不在意的模樣,他打開信件,裡面是一些府中的事務,他掃了一眼,便回了信,讓劍客送回去。
今夜裴道慎折騰許久,久到宗發财氣喘籲籲,目光一動不動盯着他,裴道慎問宗發财:“你故意讓我知道,對麼。”
宗發财:“是。”
裴道慎知道宗發财想坦白了,他并不打算放過這個機會,他問:“你還有什麼瞞着我。”
宗發财:“我還有一雙兒女,一歲左右。”
裴道慎覺得自己的臉一定紅了,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可偏偏他無話可說。
他其實早就猜到了,卻從未問出口,覺得不去問有些東西就可以不曾存在。
裴道慎還想說什麼,宗發财又道:“我夫人不怎麼喜歡我,她隻喜歡那個位置,她在有了孩子之後隻執掌中饋和教養兒女。”
裴道慎心裡并不信,但還是無語道:“也許你夫人并不如你所想,不過你還真像個人渣。”
誠然許多人家有妻妾成群,但像宗發财這樣坦然的卻還沒有幾個。
宗發财連根手指頭都不想動,自然也懶得回答,他隻說:“可我隻想和你在一起,我想洗了,你幫我。”
裴道慎居然可悲的發現,當宗發财說出這話之後,他心裡的氣竟然澆了大半。
兩人胡鬧到許久,宗發财睡了過去,裴道慎的手搭在他身上,宗發财很俊美,他這樣安靜睡覺的時候,有一種平和的氣息,那些暴戾像是日頭下的影子,不再出現。
裴道慎輕輕吻了一下宗發财的眉心,他穿了外衣拿着一壺酒坐在了院子裡面。
明月竹影,石桌孤杯。
四周仿佛被寂寥包裹,裴道慎該知道他不該如此,可偏偏他隻有美酒相伴。
他小舅舅剛忙完公務,恰好路過,見裴道慎坐在裡面,有些詫異,坐在裴道慎面前:“你大晚上不睡覺,在這幹什麼。”
裴道慎沒回答小舅舅,他反問道:“宗發财到底是誰?”
小舅舅其實并不詫異裴道慎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做為他最喜歡的外甥,他自然不願意瞞着他,但現實是他也不知道宗發财是誰。
小舅舅:“對方隻告訴我他很有權勢,至于他真實的身份,我确實不知。”
裴道慎心裡曾經有幾個猜測,但他曾經去京城打探,宗發财并不符合他猜測的任何一人,他似花又似霧,無論裴道慎怎麼去翻找,也找不到其中的真實,甚至他有時會多想,宗發财為何來安雎城,他若是實現自己的目的之後,會決然離開麼。
小舅舅:“隻是他和京城關聯甚密,并非普通人,時間長了,必然被人所知,若你有機會去京城,注定會知道他的身份。”
裴道慎明顯被小舅舅的這番話安慰住了,說到這裡,裴道慎的确要去京城了,他明年應會試,總要去一趟京城的。
裴道慎:“小舅舅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小舅舅:“還不是因為你,你不是發現了塢城人的痕迹麼,最近又查到了一點線索,我快被這點線索折騰死了。”
裴道慎笑了一下,他這段時間斷案太多,以至于安雎城在這方面沒什麼事了,他原本想着好好讀書,如今聽到塢城人,他目光驟然亮了。
小舅舅其實也是特意的,他原本也想讓裴道慎幫他這一次,畢竟這次的事涉及太大了。
等裴道慎回去的時候,他原本很小心,但宗發财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倚在拔步床上,裴道慎皺眉:“是我吵到你了麼。”
宗發财睡眠不算太好,這段時間難得好些,裴道慎習慣性幫他按了按頭,宗發财:“你出去喝酒了。”
裴道慎:“喝了一點。”
宗發财:“是因為我成親麼。”
裴道慎:“沒有,隻是難得睡不着。”
宗發财吻了上他,裴道慎想起塢城人的事,知道明日還要早醒,吻完之後道:“快睡吧。”
宗發财盯着裴道慎入睡的臉,神色郁郁。
仿佛見到天曉白,宗發财幾乎一夜未睡。
裴道慎因為小舅舅的緣故,一大早就去了書房,他查完資料之後,開始去尋人,等查完線索回來天已經黑了,裴道慎回來的路上看到了小吃,這是他過去最愛的小吃,也十分符合宗發财的口味,裴道慎買了一點。
等他回來的時候,宗發财果然沒睡,裴道慎将東西遞給他,宗發财吃了兩口,問:“你今天忙什麼去了?”
裴道慎雖然覺得塢城人是件大事,但對于枕邊人,他也沒必要隐瞞,便将自己的所行告訴了宗發财。
裴道慎:“城内有塢城人的痕迹,原本他們藏得很好,但背後有一夥人,在逼着他們動手,讓他們在安雎城暴露。”
滄星朔又覺得這糕點有些味道了,他又多吃了兩口,心情有些愉悅:“是麼,沒想到事關塢城人,還有另一夥人的存在。”
裴道慎:“無論哪種,都有各自的目的,塢城人為了疆土,而對面人為了權勢。”
滄星朔一貫知道裴道慎聰慧,但僅僅一天,就猜到這個地步,倒也是讓人感歎了。
裴道慎:“我不會再查下去了,對面的人今日警告我了,我能感覺到,就連我小舅舅也無法抗衡,我有些好奇,布下局的人會是誰呢,是安雎城的人,還是來自外來的勢力?”
滄星朔:“你真的想知道?”
裴道慎聽到他這麼問,他目光落在滄星朔身上,歎息了一聲:“算了,在以前這種事我是要刨根問底的,但現在還不如和你一起肆意。”
滄星朔一怔,他突兀的意識到,如果裴道慎過去是一陣帶着寒霜的風,那此時今刻,他已經有了軟肋,再也無法變回那個無拘無束的公子。
而這個鎖鍊,是滄星朔帶給他的。
裴道慎難得在滄星朔面上見到沉思的表情,他坐在他身側,低聲問:“怎麼了?”
滄星朔目光擡起,深深望着裴道慎,“我願終此一生,隻求一人心。”
裴道慎驟然從滄星朔口中聽到這句話,他是訝然的,但巨大的驚喜也在裹挾着他,他吻了上去,一夜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