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道之微微蹙眉,撩袍坐下。蕭淩風随之入座,隻見對面文鳳栖吩咐侍童煮水烹茶。
崔道之正襟危坐,朗聲道:“近幾日宮外書畫館售賣一批青綠山水,畫館掌櫃說是畫院所出。”
文院長慢條斯理給高足熏爐中投入一丸小宗香,氣定神閑道:“确有此事。你也知道,戶部正在調撥赈災銀兩,皇上下令将皇家畫院的年作拿出來售賣,為國庫補充一二。”
崔道之道:“原來此事是聖上做主。”
文鳳栖挑眉道:“你以為呢?誰人有膽直接支使畫院?哪怕是……天子血脈。”
崔道之猛然擡眸,文鳳栖嘴角一扯,冷笑一聲。
崔道之阖眸片刻,凝神靜氣,緩聲道:“文兄可曾聽聞民間畫壇有‘南齊北郎’兩位才華橫溢的畫師?”
“不曾。你我皆是名門之後,數代傳承,為何要去關照民間畫壇?”文鳳栖擡起下颌。
崔道之心下歎息,文鳳栖依舊眼高于頂。他既如此說道,《山海異獸圖》不提也罷。
蕭淩風道:“我見宮外畫館從畫院所出的畫作中,有題名郎溪山人的作品,郎溪山人正是北郎,文大人不知此事嗎?”
文院長笑道:“蕭俠士竟然也懂書畫?”
蕭淩風颔首,“略知一二。文大人可知郎溪山人之畫,是誰人送來的?”
文鳳栖搖頭道:“未曾留意。畫院中從未收集過‘南齊北郎’的作品,此二人也從未出現在畫院。我自接到皇宮敕令,帶人收集畫作,各位畫師成畫後早已裝裱妥當。此次隻查看年作水準和有無瑕疵,并不知北郎的作品何時混入其中。登記在冊的單子裡沒有記錄,否則款識落實到各個畫師頭上,畫師們是要按比例領取酬金的。”
畫院外的梧桐樹下,蕉葉叢叢。
“畫院所出畫作中既有郎溪山人的作品,文大人卻說不知。他這一推脫,倒将責任甩到宮外畫館身上了,仿佛畫館加塞他人畫作進了畫院一般。”蕭淩風道。
崔道之仰頭望向樹葉間透射來的日光,歎道:“他說不知,便作不知吧!隻是你我知道,畫館無辜。我看了那幾幅題名畫,并非郎溪山人真迹。”
蕭淩風點頭,轉念又想起一事,頗覺蹊跷,疑惑道:“皇上售賣畫院成品,本是好事。但前有太子召集京城畫師籌辦雅集,現場拍賣佳作,同樣用于赈災,皇子們皆有參與,皇上不可能不知,為何在此檔口别出二徑?難道皇上與太子有隙?”
崔道之肅然道:“我等不可妄議皇家私事。”
蕭淩風轉而直言道:“那麼,文大人與崔大人可有嫌隙?”
崔道之道:“我與文兄雖同出一門,多年來,他一直視我為對手,你明白嗎?”
同在宮中供職,一個在宮牆内管理皇宮珍玩,一個在宮牆外督導考入畫院的畫師。一個高官厚祿,一個地位超然,孰高孰低、孰優孰劣?宮牆内的這位,顯然知道宮牆外的那位對他是何心思。
傅花卿自外仆仆而歸,手持茶盅一飲而盡,道:“京城中有十多位王公貴族、富商巨賈的宅子收藏過郎齊之作,隻道這半年内,郎溪山人的畫作皆被不相識的神秘買家收購走了,京城竟無一幅真品得見。”
藍山雪插嘴道:“狀元樓曾經收入‘南齊北郎’各一幅挂畫,于今隻剩齊衡真人的真迹。”
“與郎畫師入京後的時間對得上。”樓心月道。
“無論是畫館,還是畫院,無人關注題名郎溪山人的畫作用絹為何。這既是赝品畫師未曾注意之處,也是他的破綻。證明了崔大人的猜測無誤,赝品畫的确出自皇子府中。但今日我去尋訪皇家畫院,如若院長與投放赝品畫的畫師有所勾結,甚或文院長本人便與某位皇子交好,得贈鵝溪絹,那麼他也有可能是囚禁郎大哥的人,今日所行就打草驚蛇了。”蕭淩風蹙緊眉頭。
傅花卿安撫道:“莫慌!雅集之日,文院長也會到場作畫,那時便知他書畫風格。”
藍山雪道:“無論文院長有無撒謊,上林雅集前放出這批畫,怎麼看都不懷好意。或許是赝品畫師暗中授意?或許是文院長自導自演?那隐藏在暗處之人,會不會察覺有人在查《山海異獸圖》,在找郎畫師的下落,故意混淆視聽吧?”
傅花卿補充道:“也或許有較量之意,想知道民間畫壇更推崇誰的畫技。”
蕭淩風沉聲道:“今日見文院長一派雅人雅意,言辭間卻有掩飾不住的争勝之心。但如若他并非赝品畫師,我等也不可冤枉了他。”
樓心月道:“畫院這邊既然查不到頭緒,京城裡郎畫師的真迹也不知蹤影,但既然有人收購真迹,郎畫師恐怕仍受控于赝品畫師。”
蕭淩風道:“赝品的源頭出自重陽宴,原畫被換,幾個王府仍然脫不了幹系,《山海異獸圖》的真迹恐怕還在某位皇子府中。如若赝品畫師對郎大哥還有一分利用之心,說不定會與郎大哥一同出現在此次上林雅集。我等去後,既要留意各位畫師的畫風手筆,也要多留些找人的心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