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苑本是皇家園林,南北縱橫三萬七千頃。岡巒起伏、郁郁蔥蔥,渌水穿流、沈沈隐隐。内有行宮、林苑、池苑、珍禽異獸館、獵場……羽林衛的大營駐紮于此。
此次面向民間的書畫盛事,置辦在宮中開放的上林苑内臨近皇城的芙蓉園裡。适逢十月芙蓉花會,千畝花林環繞少陵曲水。繁花似錦,盈香滿園。風簾翠幕,景色宜人。園外寶馬雕車密密匝匝停駐路旁,人煙如織,依序從羽林左校手中驗證了名帖,魚貫入園。
蕭淩風随行在宋若杭身側,聽他絮絮而談。太子殿下籌辦雅集,皇室宗親出資贊助者不少,擅長書畫的來了十數人,占據園中景緻最好的幾處樓榭。太子國事繁忙,自己并未到場,派了羽林衛在此守護和巡察。皇家畫院由文鳳栖文院長帶領,精挑細選十多位畫師。京城大員和家族子弟畫名在外者也來了十餘人,還有民間書畫館推薦的二十多位畫師和書法大家。數十富商巨賈得來了入場貼,由保人帶入園中。
園中宮娥以羯鼓、玉笛、琵琶為伴,輕盈垂綠腰,彩袖舞柘枝。各家女眷遊園賞景,不時簪花媲美。畫師們三三兩兩糾集一處,自尋各處早已備好的畫桌,畫桌上有統一的筆墨、顔料、畫絹、畫紙。
郎将帶領一隊士卒路過,給宋若杭行禮,宋若杭拱手相敬。郎将稍稍擡眼,掃視瑞王世子身後的随從。蕭淩風一身侍衛裝扮,從容抱拳。
集萃殿的崔待诏帶兩名司藝經過,側立道旁,讓郎将先行。蕭淩風在對面與他眼神交錯,兩人佯裝不識。
悅薇台上傳出急鼓繁音,奕王宋昺琛放肆大笑,拉着胡姬快速旋轉。身後跟着一串侍人左奔右跑拉不住他,眼見從亭中轉到台沿。郎将冷哼一聲,飛縱過去,攀上台壁,将奕王一把扯下,扔進曲水裡。宋昺琛喝了幾口水,嗆咳間又被郎将提到岸上,神情陡然間萎靡不振。蕭淩風看到這一番兔起鹘落,一個郎将竟将皇子如此處置,大開眼界。
宋若杭蹭到右都尉身旁,問道:“趙郎将為何如此對待皇叔?”
右都尉幸災樂禍道:“太子殿下唯恐來客醉酒失儀,擾了會場秩序,甚至損毀傳世名畫,早已勒令,以茶代酒,約束來客舉止。奕王私自攜酒登台,正正犯了忌諱。郎将大人帶他去醒酒呢!”身後軍士們憋笑憋得辛苦。
蕭淩風悄悄将酒葫蘆往身後掖掖。
宋若杭若有所思,“原來如此。”轉頭對蕭淩風道:“伯父處事果然妥當。”
蕭淩風不置可否,換了話頭,問道:“奕王不擅書畫,因何來此呢?”
“奕皇叔有位嫡女,酷愛收藏名家書畫,此次貢獻了十數幅畫作用來義賣,還打算等今日畫師作品出爐後,再買回去一些。喏,”宋若杭指指園中最為醒目、高達五層、恢宏華美的紫玉樓,“紫玉樓中正在展覽的三百餘幅名家作品,皆是此次前來赴會的各府收藏。太微城的書畫行會正在裡面總括甄别、品鑒義賣,蕭兄要不要去看看?”
蕭淩風搖搖頭,“時候未到,我等等今日畫師們現場的作品。”
宋若杭微微颔首。
“這位嫡女畫功如何?”蕭淩風又問。
宋若杭答道:“畫功不及我,隻是嗜好賞玩罷了。”
宋若杭去往為瑞王府安排的品香榭,蕭淩風眼見前方樓心月與藍山雪正欲躲開,出聲将他二人叫住。
藍山雪扮作一副垂垂老仆模樣,蕭淩風隻覺多此一舉。
“這位是我在京外的舊識,鏡公子。”蕭淩風為宋若杭引見一身男裝的樓心月。
樓心月躬身一揖,宋若杭一邊回禮,一邊隻覺面善,卻認不出她。
樓心月隻道自己來京城遊曆,聽說有書畫雅集,便以潇湘畫館舉薦的畫師身份,慕名進來,觀摩學習。
蕭淩風請宋若杭将鏡公子帶去品香榭作畫,照顧一二。
宋若杭見鏡公子身後的老仆對着蕭淩風擠眉弄眼,心中說不出的怪異。蕭淩風是他的救命恩人,自是信任有加,遂允了下來。蕭淩風告辭離開。
那老仆進了品香榭,一通胡言亂語後,也借故離開。
彼時,随同何掌櫃入園的傅花卿易容成魁梧大漢的模樣,手提銀壺,避開碧芳閣守衛,潛到閣後敞開的軒窗下,向内望去。
英王宋昱琛背着手,在三個年輕公子身後走來走去,時而捋須贊賞,時而蹙眉呵斥。傅花卿知道,這三個年輕公子都是他的兒子,倒是從小培養過畫技的。
其中最為瘦弱的那個少年公子瞥見傅花卿,手下一抖,畫筆在宮絹上頓出一片墨色。他悄悄擡眼看走到另一邊的英王,不着聲色在墨色處勾出一塊卧石。
英王的侍衛走到窗邊,傅花卿趕緊避讓。
拒霜館内琵琶女輕攏慢撚、嘈嘈切切,如玉濺冰碎、霜刀破竹。真王宋昴琛一邊與美妾調笑,一邊執筆在畫絹上亂塗一氣。俄而扔了畫筆,去拉美妾的衣帶。美妾嬌笑着跑出館去,真王随之追出。
藍山雪撇撇嘴,這一位皇子名不副實,品味堪比牛嚼牡丹。
蕭淩風自宋若杭口中得知康王宋易琛身在知悅軒,一路尋到那處,隻覺平平無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