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淩風循着哨音方向，在湖上蜻蜓點水，飛馳縱躍，果然見到了水中洲。他踏進孤鹜樓，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隻見廳中擺放着幾張巨大的畫案，案上有裱好的成品畫作，有輪廓半就的畫絹。松煙墨、描金粉、珠粉、蛤粉、珊瑚粉、雲母、丹砂、雄黃、雌黃、青黛、綠青……一排排金石色料，另有各式膠與副料。隔開空間的博古架上堆滿畫軸、畫冊。廳堂牆壁上懸滿挂畫，無一不是絕佳上品。其中郎溪山人的畫最多，皆是真迹，足有十數幅。齊衡真人、陸微大師、甚至崔道之的也有幾幅。

蕭淩風身子發抖，原來此處才是康王藏畫、作畫之所！他有收藏癖好，愛畫成狂。京城中半年來被神秘買家買走的北郎畫作，大概都在此樓中了。

藍山雪暗歎，康王倒是不拘一格，願意集百家之長。

樓中二層富麗堂皇，正牆上端端正正、一上一下，挂着兩幅形貌相似的長卷。風雪二人一見，心中黯然。果真被小月猜中了！赝品畫師手中的确有兩幅郎楚意所畫的《山海異獸圖》。上面那副是半年前入京的貢畫，下面這副是被臨摹、換進集萃殿的赝品的模本。兩幅畫的細微差别，與崔道之描述的一模一樣！走近細看，畫絹梭紋也不同。入京前的貢畫用的湖州絹，赝品畫的模本用的鵝溪絹，應是康王特意令郎楚意使用的。

康王宋易琛，就是赝品畫師！

康王在此觀賞兩幅畫，發現個中迥異，又兼侍童帶來的訊息，遂起了對付崔文二人的殺心。

那麼，郎大哥去了哪裡？蕭淩風站在通向三層的樓門口，心中戰栗。

樓心月聽到藍山雪的哨聲，正欲離開，又覺此時康王與王妃正說及緊要之處，唯恐錯過重要線索，便按捺心緒，繼續聽壁角。

王妃察言觀色，安撫康王道：“王爺胸懷大業，不必為這些鄉野村夫憑添煩擾，我明日再去看看姐姐。”

“愛妃解語，是本王的賢内助。”康王道。

王妃含笑，掀開珠簾，從外間端進一方蟠螭雲紋金盤，上面擱着一隻瑪瑙梅花杯，柔聲道：“王爺今日飲了不少酒，妾身早已備下醒酒湯，喝了頭不痛。”

康王接過梅花杯，一飲而盡，将杯子放回金盤中，左右逡巡幾步，觀看自己昔日舊作。半晌又搖搖頭，恨聲道：“他若是不忤逆我，乖乖為我作畫，我倒樂意保他一世榮華。偏偏此人心高氣傲、甯折不彎，一心離開王府，說什麼心系名山大川？自己找死，就别怪本王心狠！”

樓心月心中一涼，糟了！難道康王已經害死郎畫師？蕭大哥要是知道了，豈不傷心欲絕？

王妃又道：“妾身還是想不明白，王爺既要融會貫通，何以将自制新畫題上郎楚意的字号，流到市井去呢？”

樓心月暗暗點頭，這就對了！康王果然冒名頂替郎畫師的大作！

“本王一要看看誰能辨出郎溪山人的真迹。若是無人能識，本王自此便可随心所欲，取而代之。誰料崔道之見微知著，那麼快便找去畫院。此人留不得！”康王啧啧道：“他平素為人謙讷，筆下有靈性，是個人才，倒是可惜了！”

樓心月又惱恨又心痛，郎畫師、崔大人如此人傑，真是被你這狗賊害慘了！

“本王二要在太子籌辦的雅集之前放出佳作，奪他風頭，減他聲望。”

樓心月心道：果然是給太子搞破壞來的。可惜收效甚微，在畫壇沒掀起多大浪花。

王妃若有所思，“原來王爺有此深意，妾身淺薄了。”

“不過，謀畫之事，本王到底是大意了。”康王思忖道：“重陽之後，集萃殿裡的《山海異獸圖》也到了本王手上，本王将之與郎楚意根據記憶畫下的新作懸于孤鹜樓。原想着這兩幅稀世之寶從此皆是絕筆，價值連城。兩畫因記憶之差有所分歧，無傷大雅，各有意趣罷了。但崔道之找去畫院，算是提醒本王此事有了破綻。本王比對後，才想起集萃殿那副摹寫之作，與畫院流向民間的十數幅畫，單單畫絹，皆非尋常。”

王妃歎道：“隻是可惜了那顆棋子，潛心安插了十年，此次輕易就用掉了。”

康王冷笑道：“不可惜，禦史大夫可比皇家畫院的院長有用多了。文鳳栖不知變通，又曉得本王根底，本王遲早廢了他。此次機緣巧合，本王便賜他鵝溪絹，許他百兩金，請他為父皇畫賀壽圖。本王以此功勞和集萃殿官職誘他，他必上鈎。他竟真以為自己的畫值得百兩金？可笑至極！”

孤鹜樓？樓心月豎起耳朵，輿圖上并無此樓，難道藍大哥适才的哨聲，便是找到了此樓？

風雪二人耳尖，忽聞洲畔有水聲，立時熄了火折子，側身到二層窗前觀望，見一人影在夜色中跑來。

藍山雪吹響春哨，那人也拿出哨子吹，風雪二人虛驚一場。

蕭淩風讓藍山雪到一層拿兩個畫囊上來，他徑自去将兩幅畫取下，一一卷起。

傅花卿與藍山雪上得樓來，傅花卿問：“查看的如何了？”

“回去再說。”蕭淩風将畫囊塞進藍山雪的箱子裡，領着兩個兄弟登上三層。

三層用碧紗櫥和漆屏隔開了幾個空間，纖塵不染，看起來每日都有人上來打掃。最内側的隔間有一張卧榻，卧榻上平平整整，空無一物。蕭淩風搬開榻下雲頭腳，從貼牆的内側拎出兩根頭發，黑中帶褐。蕭淩風心中愈加冰涼，郎大哥果真在處住過。

靠窗牆腳縫隙裡沾有未清理幹淨的雌黃，傅花卿刮出粉末，拿給蕭淩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