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年輕冷峻的少年,五官英挺,眉目如冰,他低頭确認了安迷修的狀況,随後用那雙幽紫色的眸又輕又冷的掃了眼溫蒂。
溫蒂一瞬毛骨悚然,戰鬥本能發出刺耳的尖叫,魂力武器條件反射的就要幻化而出。
“發生了什麼?”丹尼爾從少年背後走來,皺着眉看向溫蒂。
少年冷哼一聲,“那要問問你的手下了。”言罷抱起安迷修,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管理局。
随着少年的離開,令人窒息的威壓終于散去,溫蒂猛地吐出口氣,才有了重新活過來的感覺。
她擦了擦臉上的冷汗,一五一十地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
丹尼爾微微皺眉,沒有吭聲。溫蒂小心翼翼地問:“那位就是雷獅?”
丹尼爾“嗯”了一聲,負手道:“你應該下班了吧?”
“啊,對哦!”溫蒂連忙對丹尼爾鞠了一躬,恭敬地告退了。
夜空繁星點點,無月也亮的驚人。街道兩邊開滿了反季節的花,姹紫嫣紅的綻放在鱗次栉比的别墅群間。
将近八點,路燈幽幽亮起,宛如樂園的聖燈,溫柔的暖黃光芒轉眼籠罩了所有地方。若是從高處往下看,這裡便像一塊生于冰原上的寶石,有着一種與末日格格不入的耀眼璀璨。
第一區會被稱為“伊甸”,并非沒有道理。
審判日距今十年,不少在這裡誕生的新生兒,自睜眼就從未見過外面的世界。他們像審判日前和平世界的孩子們一樣,苦惱于繁重的課業,糾結于青春期的親子矛盾,人生最大的煩惱不過是快要收假了,而我的作業還沒做完。而在平時,他們會和朋友一起外出玩耍,若是遇到天氣不好,就抱怨幾句,再回到家裡打開電腦,然後這樣打上一天遊戲或是看上一天娛樂電影。
不止是孩子們,同樣還有許許多多沒有真正去過外面的大人們,隻會在社會新聞隐晦的指出某些地方出現的慘狀時,露出置身事外的憐憫或感慨一句幸好我們這裡沒事。
仿佛活在另一個世界的平靜安詳。
多麼諷刺,現實的煉獄竟與虛幻的樂園隻有咫尺之隔。
凱文關掉電視,神色疲憊又譏嘲,他拿下金絲眼鏡,慢吞吞地擦着上面不存在的灰塵。他的身前放着一本備忘錄——即使有更便利的電子設備來記錄東西,他仍然習慣親筆記下每一個患者的需求。
這本備忘錄他用了有一陣子了,上面記着近幾日的行程安排,最後一行寫着“禱告日”。
在成為一名醫生之前,他曾經當過一段時間神父,那是一段很幸福的時光,他時常回憶起那些年,在夢中,在午時小憩,在每一個睜開眼的清晨。
審判日時,他因羅提斯家的私人醫生這個身份,非常幸運的蹭到了一張珍貴的船票。這張船票救了他的命,卻也讓他失去了所有。
他的家人,朋友,孩子,全都死在了那一天,他一度喪失活下去的意志,直到那個人找上來,告訴他,他還有朋友活着……他僅剩下來的朋友。
凱文輕輕歎了口氣,重新戴上眼鏡,錘了錘酸痛的肩膀,準備關掉燈休息。
一陣巨響忽然傳來,雷獅一腳踹開凱文家的大門,抱着安迷修沖進來道:“看病。”
凱文:“……”
寒風倒灌而入,敞開的大門上,報廢的電子鎖連呻吟都沒能發出,就凄慘的閃了幾下火花壽終正寝。幸好這裡都是獨棟别墅,各家距離十分遠,才避免了有好心的鄰居打電話報警。
凱文面無表情地說:“你需要賠我一扇門。”
雷獅不耐地打了個響指,電光牽引着破碎的門勉強合上,原本放着鎖的地方則纏上了幾圈雷光鎖鍊,“可以了。”
凱文無奈地搖搖頭,轉身道:“帶進來吧。”
二樓診室裡亮起了柔和的燈光,安迷修被放在床上,雙目緊閉,眉頭微微皺着,仍然沉睡不醒。
凱文問了雷獅幾個問題,發現這家夥基本是一問三不知後,便不客氣地将人趕出了門,開始給安迷修做全身檢查。
雷獅眉梢跳了跳,終究礙于有求于人的狀況,什麼也沒說,抽出根煙到陽台去候着了。
時間一點點流逝,診室裡始終沒有動靜。滲入肺腑的煙氣都無法撫平郁結在胸口的煩躁和怒意,他試圖冷靜的思考,卻總在最後停到了安迷修昏迷前的那一幕。
那個女孩長什麼樣來着?雷獅抽出第四根煙,心中沉吟着是否要再去管理局找一趟丹尼爾的麻煩。
這時候,凱文終于推開門走了出來。
雷獅緊繃的眼角微微松了松,放下煙問:“怎樣?”
凱文摘下口罩,沒有立刻回答問題,而是盯着他手裡的煙,皺眉道:“你不該太過依賴這種東西。”口吻裡全是責備和不滿。
雷獅手指靈活的卷起煙塞回口袋,配合道:“是是,醫生閣下,但這個不是現在的重點。安迷修是怎麼回事?”
對于雷獅的一意孤行,凱文不是第一次見識,隻能放過這個話題,道:“他的情況有點複雜……”
雷獅打斷道:“那就簡單的講。”
凱文:“……”
雷獅平靜地問:“還有幾天命?”
凱文無語地看了雷獅一眼,走到沙發那坐下,倒了杯水,然後道:“不是那個方面的複雜。他沒有生命危險,但身上的病症很棘手,我沒法做什麼,隻能等他自己醒來。”
雷獅吐出口氣,坐到另一邊,翹起腿懶懶道:“不死就行。至于他身上的病情,我也沒指望你來治好。”
雖然遊離症是整個醫學界的千古難題,但聽着雷獅的說法,凱文還是感到自己有點點被冒犯到了。
“一問三不知,我就算想下手也需要時間。”凱文喝了口水,道:“遊離症是一回事,但他身上還有一些奇怪的矛盾。”
“什麼?”
“我暫時無法确定,需要時間進行基因檢測。”凱文放下杯子,道:“你究竟是從哪裡找到這孩子的?”
雷獅頓了頓,回道:“七區的瑪麗亞醫療院。”
凱文一怔,“瑪麗亞醫療院,那不是……”
預料到凱文會問什麼的雷獅,先一步回答了他的話:“是。另外還有一件事,我需要告訴你。”
凱文心有預感,蒼老的臉龐上,每一道歲月的褶皺都沉重了起來。
雷獅低聲道:“蘭斯死了,遊離症中後期。我動的手。”
果然……凱文閉了閉眼,神情仍然平靜,但顫抖的指尖卻暴露出了他内心的波瀾。
“……是三個月前在這裡染上的,對嗎?”
“是,但不一定是因為你。”雷獅淡淡的說道。
“哈哈……死了也好,解脫。”凱文放松身體躺到沙發中,望着天花闆,自語般喃喃道:“快三十年了吧,我和他一直關系不好,都是因為理查德才勉強維持着和平……沒想到他倒是先走一步了。”
雷獅沉默地聽着老人絮絮叨叨的話,沒有打斷。
慢慢地,凱文的臉上露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洶湧的情緒和無數過往在腦海深處沸騰浮現,他終于克制不住,摘下眼鏡捂住臉,發出了一聲低啞的哽咽。
許久,凱文才平複心情,問:“那理查德呢?”
雷獅搖了搖頭,“我沒在醫療院見到他。”
凱文臉色更加頹敗憔悴,他放棄地揮揮手,苦笑:“我有點累了,安迷修的事情,等三天再帶他來複診吧。你自便。”說完,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踉跄着回了卧室。
雷獅看着他的背影,道:“多謝。”
将安迷修帶回住所,已經是兩個小時後。深夜十一點,萬籁俱寂,安迷修兀自在夢中沉眠,那漫長的夢境如同一條不見盡頭的幽深河流,他沉在河流中,渾渾噩噩随波逐流,唯有潛意識固執的不斷提醒,快醒來,快醒來。
無邊水波淹沒了他,窒息感沖斥肺腑,瀕死的錯覺激起了身體本能的求生欲,他掙紮着從水中爬出,滿身大汗的驚醒了過來。
這是……哪裡?
安迷修茫然地環顧四周,花了一會功夫才想起來發生了什麼。
是雷獅把他帶回來的。安迷修眨了眨眼睛,遲鈍的大腦開始工作,身體各處酸軟的感覺後知後覺的自神經末梢反饋回來,他吐出口氣,抹去臉上的汗水,慢吞吞的起了身。
饑腸辘辘的胃部不堪負荷的收縮着,發出響亮的咕噜聲。安迷修找了一件外套披上,跌跌撞撞的打開了房門。
“好香……”
一股濃郁的番茄的酸甜味混合着肉香飄來,安迷修瞬間精神,瞪大眼睛看着廚房裡的身影,甚至懷疑自己還在做夢。
“你,居然會做飯?”安迷修喃喃說着,夢遊一樣坐到了餐桌前。
雷獅頭也不回的指了指桌上熱氣騰騰的煎牛排,道:“吃。”
安迷修迅速拿起餐具,以最快的速度執行了雷獅的命令。
“嘶……好吃!”安迷修本就餓的不行,此時更是香的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去,沒一會就風卷殘雲般解決了大半牛排。
雷獅關掉火,将番茄濃湯呈出來,又從冰箱裡拿了一杯啤酒,然後洗了手坐到餐桌前,優雅的拿起餐具——誰能想到他就是這桌美食的廚師呢?
要不是親眼所見,安迷修做夢都不敢這麼夢。畢竟雷獅看起來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
“有這麼驚訝?”面對安迷修持續不斷的目光洗禮,雷獅挑起眉,起了逗弄的心思。
安迷修下意識點點頭,又連忙搖搖頭,心虛的用食物塞滿了嘴,以此逃避回答雷獅的問題。那樣子活像一隻害怕被主人訓斥的狗狗。
雷獅眯起眼,忽然想起了卡米爾曾經收養的一條流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