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着磅礴大雨,街角垃圾箱旁,一隻才幾個月大,連眼睛都睜不開的幼犬,渾身髒污的蜷縮在陰影裡。它太小也太虛弱,連叫的力氣都沒有,隻能從喉嚨裡發出細細的嗚咽。
在這人命尚且賤如蝼蟻的世界中,一條狗的生命更是無足輕重。路過的人們全都自顧不暇,匆忙到一個眼神都沒時間施舍。
卡米爾抱着狗回來的時候,身上已經淋得半濕,他試圖把幼犬包在夾克裡蒙混過關,然而小東西卻不怎麼配合,在雷獅的目光中懵懂地蹭開了阻礙自己的外套,掙紮着将腦袋鑽了出來。
“大哥……”卡米爾不知所措的低着頭,雙手緊緊抱着幼犬不敢松開。
雷獅垂眼看着那條狗,它有着金棕色的眼睛,仔細看,還能看出一點通透的碧,這個瘋狂的世界連一條正常的狗都屬于珍惜生物。雷獅伸手拎起幼犬,拍了把卡米爾的背,側身道:“去洗澡。”
卡米爾瞪大眼睛,接着露出笑容,感激道:“謝謝大哥。”
幼犬不知道是不是意識到了什麼,跟着卡米爾細細叫了幾聲,讨好一般湊過腦袋舔了舔雷獅的手指。
後來那隻狗怎樣了,雷獅沒有印象。在他所剩無幾的記憶中,這是一段少有的,美好的片段。
“雷獅?”安迷修吃飽喝足,看雷獅拿着啤酒罐半天沒有動靜,不由開口叫了一聲。
雷獅回過神,視線對焦,掃了眼他面前的空盤子,放下啤酒道:“關于今天的事情,你有印象嗎?”
“唔,有一些,發生了什麼嗎?”
雷獅沒有提起凱文說的情況,隻讓安迷修将自己昏迷前的過程說了一遍。
安迷修乖乖講完,雷獅點了點頭,道:“這兩天暫時休息,三天後你需要去醫生那裡複查。”
安迷修問:“是我的病情加重了嗎?”
“不清楚,要等醫生的結論。”雷獅語焉不詳,岔開話題道:“正好有空,是時候教你一些東西了。”
“哎?”
第二天,等安迷修站在後院和雷獅對峙的時候,才反應過來雷獅昨晚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原來雷獅那時候說的指導并不是随口一提。
院子裡被設下了結界,以防止能量波動引起管理局的注意,雷獅喚出一些電光纏繞在指尖,道:“神侍的戰鬥方式主要是魂力武器。”他說着,将雷光凝聚成了一把劍,繼續演示:“和精靈不一樣的地方就在這裡。人類無法自由操控精靈因子——也就是精靈力量的源頭。魂力武器是人類與大氣中存在的精靈因子産生鍊接的媒介,而魂力武器的強弱會直接關系到能夠感應到的精靈因子,所以神侍的實力通常和魂力武器直接關聯。”
安迷修點點頭,深吸口氣喚出魂力武器。
赤金色的光芒逐漸凝聚成形,結界裡倏然平地起風,風助火勢,連帶着溫度都高了幾分。
雷獅道:“你的武器就是你靈魂的一部分,依靠魂力驅動,你的魂力能承載多少精靈因子,他就能發揮出多強的力量。”他甩了甩手中的劍,颔首道:“攻擊我。”
安迷修目光一凝,長劍平舉過眼,躬身擺出了進攻的姿勢:“來了!”
話音剛落,厲風裹挾流炎直撲雷獅面門而來。這速度超乎尋常的快,連雷獅都驚訝了一瞬。
他反手擋開安迷修的攻勢,順勢同安迷修擦身而過,手中纏繞的雷光悄無聲息的自另一個視線死角猛地射出!
安迷修若有所覺,反應迅速的改變攻勢斬向雷光,然而雷光散而不消,一道被劈開後竟化成了千絲萬縷,飛速纏上安迷修的四肢将人緊緊捆住。
“啊!”安迷修一個踉跄失去平衡,撞在了院子裡的長椅上,灰頭土臉的擡起頭叫道:“你這是作弊!!”
雷獅嗤笑一聲,踩着安迷修一旁的長椅,低頭拍了拍他的腦殼:“傻子,沒人會像個木頭一樣站那讓你打。動動腦子,想想怎麼靈活的操控力量。進攻不是隻有劈砍一個方式。”
安迷修被訓得臉上一紅,咬了咬牙,氣勢洶洶地喊道:“再來!!”
雷獅松開鎖鍊,姿态悠閑地插着一隻手對安迷修擡起下巴:“你今天要能碰到我一下,算我輸。”
安迷修鬥志昂揚,雷獅話都沒說完,新的攻勢就直撲而來。
院子裡很快變得一片狼藉,地上牆上充滿了戰鬥的痕迹。不過數百招後,雷獅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已經無法預測安迷修的動作。
他确實天賦驚人。雷獅不得不承認。
“不要走神了!”安迷修惱怒地喊了一句,劍鋒自雷獅右後方刺來,眼看就要擦過肩膀,雷獅擡手以雷光護住手臂,順着劍鋒伸手直接抓向安迷修的手腕,此舉本是想逼退對方,誰知安迷修不退反進,在接近的刹那突然松手棄劍,後仰躲開雷獅的攻勢,同一時間,狂風乍起,卷着即将墜地的劍凝滞了一瞬——
不對!雷獅瞳孔一縮,立刻就要抽身退開。而就這一瞬之間,安迷修一腳踢起長劍,身影一閃,竟不知何時移動到了雷獅身後!
攻守霎時逆轉,劍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掠過雷獅鬓角,削掉了幾縷發絲。
黑色的發被風卷着落地,雷獅收起電光,瞥了眼貼着臉頰的劍鋒,久久無言。
安迷修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滿臉都是得意的傻笑。
“碰到你了,雷獅。”
雷獅哼了一聲,彈開劍,回過身慢吞吞地說:“不錯,進步很快,不枉我煞費苦心教導。”
安迷修挑了挑眉,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說過什麼?”
雷獅看了眼時間:“該吃飯了。”
安迷修一把拽住人,磨牙道:“喂,别想裝傻,你還沒承認你輸了!”
雷獅面無表情地扒拉下安迷修的爪子,擺出了安迷修最熟悉的那套冷漠無情的樣子:“你還想不想吃飯?”
安迷修張了張嘴,肚子配合的叫了一聲,“你你你”了半天,最終還是屈服在了淫威之下:“吃。”
雷獅微笑着拍了拍安迷修的肩膀,潇灑的往屋裡走。
安迷修滿臉憤懑,郁郁的跟在後面,越想越不服氣,“承認一句我很厲害很難嗎?!你都多大的人了居然還耍賴!!”
“我是精靈,不是人。”
“哇啊啊啊,太過分了!!”
“閉嘴,你好吵。再說就隻有土豆喂給你。”
安迷修立刻啞火:“我錯了,對不起。”
雷獅歪過頭看了眼身後垂頭喪氣的家夥,忍不住勾起嘴角咳嗽了一聲。
“行了,天才劍客,去洗澡。”
安迷修不想理他,抱着劍晃回房間,嘴裡叨叨着:“我的好戰友,面對這冷漠無情的世界,隻有你是溫暖人心的。哎,不行,我得給你起個名字。唔,看你動起來火花帶飓風,不如就叫……流焱吧!啊,這名字好有文化,都不像是我會起的……”
斷斷續續的聲音逐漸變小,直至消失不見。
三天後,安迷修和雷獅前去凱文那裡複查。短短幾日,凱文仿佛又老了幾歲,看到雷獅時隻點了點頭,擡起眼皮指了指裡面,示意先給安迷修做檢查。
一套檢查下來花了兩個多小時,凱文始終不苟言笑,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過,弄完後,他将雷獅叫來,讓安迷修去外面等候。
安迷修莫名有些緊張,不由望向雷獅,雷獅卻沒有看他,徑直和凱文進了裡間。
“……”
安迷修歎了口氣。
面對雷獅,他似乎一直都處在被動等待的位置,以前并不覺得這樣有什麼問題,畢竟他并不能幫上什麼忙。可現在分明是事關自己的事情,雷獅仍然不給他任何了解的機會。
安迷修無可奈何地想着:這難道是所有上位者共同的毛病嗎?
對于雷獅是權杖這件事,在最初的震驚過後,他并沒有什麼太大的意外感。從對方的性格到行事作風,還有平日一些微不足道的習慣來看,這個結果也不算超乎預料。
隻不過……想起風之國的狀況,安迷修忍不住有些同情那裡的居民。
客廳裡的擺鐘緩慢滴答,安靜的仿佛連時間都變慢了。安迷修百無聊賴的撐着下巴,盯着窗外的街道,已經無聊到開始數那棵樹上有多少片葉子。
就在這時,一個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拐進了對街的一個小巷,或許是過于慌亂,那身影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綠化帶,被枝葉鈎住了衣擺,連帶着拽掉了外套上的帽子,露出了幾縷暗金色的發和半張瘦到脫型的稚氣面孔。
是一個年齡很小的女孩,不知為何孤身一人來到這裡。
安迷修微微瞠目,猶豫了一會,找了張字條匆匆寫下去向,起身離開了凱文的住所。
穿過街道跑到那條小巷花費了一些時間,等安迷修到了這裡,女孩已經不知所蹤,隻剩下空氣裡還殘留着非常淡的百合的氣味。
是遊離症患者的氣息。
安迷修心髒一緊,立刻加快步伐跑進了巷子裡。
幽暗的巷道兩側長滿了肆意生長的植被,幾乎沒有落腳之地,此處恰好卡在兩家别墅的花園之間,因許久無人打理,顯得十分破敗。
今天不是個晴天,略有寒風,風将味道稀釋,讓安迷修更難在迷宮一樣的巷道裡找到目标。
“可惡……”他焦急地搜尋,不祥的預感在内心湧起,然後在他終于找到那個女孩時,得到應驗。
這一定是他曾經經曆過的,他看到過的,但卻被他遺忘的。
那是被神抛棄的世界裡,難以計數的人們絕望無助的表情,他們飽受苦痛,不堪折磨,就如同這個女孩。
瘦小的女孩跪在玫瑰花藤下,身前是個小小的,簡陋的墳墓。她纖瘦脆弱的手仿佛連花都無法捧起,卻顫抖着捧起了一把槍。
在毫無希望的生命的盡頭,她拼盡所有勇氣最後做出的努力,是選擇擁抱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