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手裡的槍是一把老式左輪,保養良好的金屬外殼上反射着青白的天光,像是常年被放在收藏櫃中的展覽品,每一個零件都展現着精緻。
它确實是一把收藏品,自上世紀傳承至今,是麗莎家中最古老也最有意義的藏品。據父親說,她的祖父曾用這把槍在怪物的手中救下了全家人,哪怕後來他們離開故鄉,輾轉在世界各地,最終取得尊貴的地位和身份,也始終沒有忘記那一晚發生的事情。
她的祖父将故事講給父親,而父親又将故事講給麗莎。故事中有強大無畏的英雄,有被勇氣戰勝的惡魔,有永不消逝的希望的光芒……
可那隻是故事。
麗莎扣着扳機,顫抖着對準自己的額頭。淚水無聲無息的在臉上流淌,她怕極了,又怨恨無比。
為什麼沒有英雄來救救她?為什麼神聽不到人們痛苦的呼喊?為什麼遭遇不幸的是自己?為什麼,她看不到任何希望?
遊離症摧毀了女孩幼小的身軀,同樣也摧毀了她柔弱的靈魂。在面對死亡的一刻,無數回憶在眼前閃過,她緊緊閉着眼,不斷低聲喃喃着:“爸爸,媽媽,爸爸媽媽……”好似這樣就能從最親愛的家人那裡汲取一點戰勝恐懼的勇氣。
但她做不到。
她突然崩潰大哭,抱着槍跪倒在墳墓前——那是她偷偷為自己建起的墳墓。她不想再成為父母的負累,不想再忍受無止境的痛苦。她以為自己做好了準備,可是,為什麼還是這麼害怕。
為什麼她無法扣下扳機終結這一切?
“你是迷路了嗎?”一個溫柔的聲音突然在麗莎的身後響起,她猛地轉過身,如同受驚的小動物般将自己縮進了玫瑰花藤下。
“不要過來!!”她大聲尖叫,濕漉漉的眼睛瞪得極大,裡面全是毫無遮攔的恐懼和慌張。
安迷修停下腳步,順從道:“好,我不過去。你不要怕。”他仿佛沒有看到女孩手中的槍,仍然挂着親切溫和的笑容,柔聲道:“你需要幫助嗎?”
麗莎警惕地瞪着安迷修,過了一會,才十分小聲的,嘶啞的說:“你走開,我不需要幫助。”
安迷修苦惱地歎了口氣,後退一步舉起手,道:“我并沒有惡意……哎,我看起來這麼像壞人嗎?”
麗莎抿着嘴巴,臉上劃過一絲狐疑。安迷修想了想,在口袋裡摸了摸,翻出了兩枚膠囊。
“改良安非他命。”他盡力表現出友好的樣子,誠懇地說:“我也在吃這個。你應該也經常吃吧?”
這是遊離症病人才會吃的東西,麗莎當然認得。她的媽媽非常嚴肅的告訴過她,絕對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在吃這種藥,而這個男人……
麗莎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安迷修立刻配合的将膠囊遞給她。
“你看,我和你一樣。”安迷修笑着說,往前靠近了一些。
女孩沒有察覺,出神地看着膠囊,她确定這就是自己吃過的那種藥。
這個人和她一樣得了病。麗莎擡起頭,終于仔細打量起面前的人。
安迷修問:“現在,可以讓我知道你的名字嗎?可愛的小姐。”
麗莎沉默了一會,咬着唇含糊道:“麗……莎。”
安迷修點點頭,“你好,麗莎小姐。我叫安迷修。”他說着,半蹲下身平視女孩,溫聲道:“那麼,需要我為你做點什麼嗎?麗莎小姐。”
麗莎久久無言,死死握着槍的手痙攣般顫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堪負荷的折斷。她恍惚地看着安迷修溫柔的面容,心想這個人真奇怪。
“你沒看到我手裡的槍嗎?”麗莎表情古怪的說道,嗓音因緊張而十分尖銳。“你不害怕嗎?”
安迷修搖搖頭,目光終于落在了那把槍上。
他說:“我很害怕。但我怕的不是槍。”
麗莎奇怪的問:“那你怕什麼?”
“我怕我無法從它的手中救回你。”
麗莎呆了呆,喃喃道:“救我?你想救我?”
“是的。”安迷修柔和道:“你願意讓我救你嗎?麗莎小姐。”
麗莎瞪大眼睛,滿臉都是匪夷所思,她突然大笑起來,嘲諷道:“救我,哈哈哈,你以為你是誰?你能治好我的病嗎?如果不能,你拿什麼來救我?”她的眼中逐漸蓄起淚水,神色中滲出了難以克制的癫狂:“騙子,都是騙子。爸爸媽媽也是,說能救我,可是結果呢?你……你更是個大騙子……”
安迷修試圖解釋,麗莎卻倏然舉起槍對準了他,怨恨的毒粹滿了她的嗓音:“不要把我當傻子,我知道你這種人,故事裡那種總想着成為英雄的家夥,明明什麼都做不到,隻會用花言巧語去騙小孩子!”
安迷修并沒有被她的情緒影響,沉靜道:“那你需要我做什麼呢?”
麗莎張了張嘴,怔怔地看着安迷修,似乎沒有想到面前人會是這樣的反應。
安迷修耐心道:“隻要是你真正的心願。”他微微躬身,行了一個标準的騎士禮,鄭重道:“我定會為你實現。”
一瞬間,麗莎不知所措的後退了一步,她瞠目看着這個古怪的人,才發現他的年齡竟也沒有多大。
“你……你說你叫什麼?”麗莎放下了槍,細聲詢問。
少年微笑道:“在下安迷修。”
麗莎輕輕問:“你真的願意為我實現願望嗎?”
安迷修認真道:“是的。”
“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
麗莎慢慢地,慢慢地擡起手,将那把槍捧到了安迷修面前。
“那就請你,結束我的生命。”
安迷修動作一頓,按在胸口的手霎時握緊。
麗莎失望地說:“做不到嗎?”
“我……”
“麗莎!!!”
女人壓抑的驚呼從兩人背後傳來,安迷修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人猛地推開,腳下失去平衡撞到了旁邊的花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