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的畫面流水般逝去,他聽到醫療院的病友譏嘲地說:“看到了嗎,我們都是一個下場。都是一樣的。”
又有人說:“這就是現實,你誰也救不了,收起你的僞善吧。”
最後是他自己的聲音,鬼魅般在耳邊低語:“如果有一天你也變成了他們那樣,你會期待一個解脫的死亡嗎?你還會懷抱希望的想要活下去嗎?你還相信一切都會變好嗎?”
你還能天真的說出那些話嗎?
承認吧,安迷修,你甚至都無法幫他們分擔痛苦。
安迷修蒼白着臉捂住額頭,痛苦的躬下身,“我……”
“安迷修。”
一個模糊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蓦然驚醒了夢魇中的安迷修。
黑暗潮水般褪去,安迷修整個人像是從水中撈出來一樣,貼身的衣服已經被汗水浸濕。
他啞着嗓子,顫聲道:“你怎麼在這裡……”
門外的人默了一會,淡淡道:“我見多了。”
安迷修一怔。
雷獅靠在門外的牆上,垂眸道:“像她那樣的人太多了,掙紮在病痛之中,恐懼死亡,又渴望死亡。無法自己下手,就期待有一個人能來幫她結束一切。”
“……她還是個孩子。”
“你以為自己有多大?”
“……”
雷獅頓了頓,又道:“我很意外,你會動手。”
安迷修啞聲道:“就算我不動手,你也會動手吧。”
雷獅“哈”了一聲。
安迷修低低地笑了笑,問:“你以為我會怎麼做?”
雷獅想了想,道:“像是叫她不要放棄希望,告訴她堅持下去一定會有奇迹降臨。說些相信神,相信家人的話。”
“哈哈,好像确實是我會說的……”安迷修恍惚了一瞬,殘破的記憶再度浮現,撕心裂肺的銳痛自心髒處爆開,他費力咽下疼痛,曲起手指攥緊拳,苦笑道:“可那隻是謊言,不是嗎?就像她的父母對她說的那樣。她不想聽這樣的謊言。我無法為她分擔痛苦,又怎麼能将我的希望強加在她的身上……那太殘忍了。”
門外安靜了一會,過了片刻,安迷修才聽到雷獅平靜地說:“她的生命力已經枯竭,最多撐不過這個月。”
安迷修微微一愣,驚訝道:“你是在安慰我嗎?”
外面沒有回應,安迷修拉開門,雷獅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
凱文翻着安迷修的檢查結果,等雷獅走進來關上門,才推了推眼鏡道:“他沒事吧?”
“沒什麼。”雷獅坐到凱文對面,道:“你剛要給我看什麼?”
凱文“唔”了一聲,将手裡的東西遞給了雷獅:“你看看這個。”
紙上是安迷修詳細的身體數據資料,以及遊離症病情的檢查結果。
凱文解說道:“一般人在成長的過程中,DNA會随着細胞的新陳代謝而磨損丢失,所以人年齡越大,身體機能也會越差。但你看他的DNA,很奇怪是不是?”
雷獅盯着紙上的内容,神色若有所思。
凱文道:“這個檢測結果,随便找個人來看都不會認為它屬于一個十幾歲的少年。”
雷獅道:“他說自己14歲。”
“看他那張臉确實像。”凱文拿起水喝了口,繼續道:“一開始我以為是遊離症造成的特殊情況,可我對比了其他遊離症病人的數據,發現他連遊離症的情況都和别人不一樣。”
“哦?”
“他體内的病毒,和他身體的免疫系統,竟然能夠奇妙的互不幹涉,仿佛病毒天生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有沒有可能是自行産生了抗體?”
“不,這不是抗體的效果。”凱文搖搖頭,“他是個特例,我不明白是為什麼,這超出我的認知範圍了。”
雷獅微微眯起眼,過了會,低聲道:“那就隻有可能是福音計劃的原因了。”
凱文神色動容,“他們竟然真的在人的身上動手了……所以安迷修他……”
雷獅收起紙,道:“不要讓他知道。”
凱文默然不語,歎道:“我明白了。”
雷獅起身往外走,關門時停下腳步,側過臉道:“那天忘了說,蘭斯死之前,手裡一直握着一枚吊墜。”
凱文愣了愣,就聽雷獅繼續道:“十字架吊墜,裡面是兩個人的合照。我想,那應該是你和理查德。”說完,便合上門離開了。
凱文張了張嘴,卻什麼聲音都沒能發出。
他獨自在屋裡坐了很長時間,然後慢慢佝偻下背,無聲地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