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者的僵持打破了,卻誰都沒有在關注對方。
所有的人注意力都被天上的光吸引,那耀眼的,如射日飛星的光以極速上升,在灰暗的蒼穹上劃過了一道燃燒的長痕。
是銀珠,銀珠發射了!
嘉德羅斯不可置信,繼而立即看向銀爵,但銀爵臉上居然也是一片錯愕。
不是堕落者?
嘉德羅斯心思電轉,是其他人,還有其他人趁機混了進來!狂怒在心中翻湧,嘉德羅斯迅速做出判斷,毫不猶豫地全力向銀爵揮下一擊。
“砰”地一聲巨響,大羅神通棍摧毀了銀爵原本站立的地方,卻落了空。
一條空間隧道正在嘉德羅斯眼前急速關閉,銀爵已趁着爆發的能量輻射幹擾封界之際,開啟傳送消失。
地面的震動平息了。嘉德羅斯深吸口氣,咬牙撥通深林研究所的通訊。
通訊線路的信号不好,過了将近一分多鐘才被接通。
“給我個解釋。”嘉德羅斯聲音冰冷,眼底是沸騰的怒火。
對面一陣吵雜,過了會,才有研究員惶恐的聲音傳來:“嘉德羅斯大人,我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有怪物闖了進來,然後有人突然就發瘋了,安全協議被破解了!我們沒法阻止!大人,我們沒法阻止——”
顯然,因極度的驚恐,研究員語無倫次地解釋着現場的情況,拼命擺脫自己的責任。嘉德羅斯不想在現在進行無意義的追責,粗暴地打斷道:“銀珠發射到哪了?”
研究員咽了咽唾沫,絕望道:“是第一區……大人,三個小時後,銀珠就會墜入伊甸……”
另一邊,第一區内。
贊德遙望天空,悠悠說道:“很快,那顆飛星就會砸下來。你知道那是什麼,師弟。”
安迷修當然知道。那是雷獅令嘉德羅斯制造的終極武器,原本計劃用以對抗獸潮的最後底牌。
伊甸的結界根本不可能攔住銀珠,那顆窮盡第四區人力資源的果實,一旦墜落大地,隻需要一分鐘,或許不到一分鐘,整個第一區都将不複存在。
安迷修如墜冰窟,他無暇思考贊德、或者堕落者是怎麼從嘉德羅斯手中奪走的銀珠,他回身往管理局方向奔去,心髒飛快跳動,耳邊嗡鳴鼓噪,腰後罪印隐隐作痛。無數記憶碎片在他腦海中閃現又消失,他看不清那些畫面是什麼,也沒有細看,心中隻有一個念頭清晰而堅定:必須攔下銀珠。
但一把長刀阻去了安迷修的去路,贊德擋在了安迷修面前。
“讓開!”流焱攜火揮出,一劍刺向贊德。
贊德毫不退讓地接下攻擊,神情戲谑,卻語含憐憫道:“就算過去又有什麼用?人類已不可能阻止那顆星星墜落。”
安迷修充耳不聞,回答贊德的是更加快而迅捷的攻勢。
十分鐘後。
銀珠的光芒已經越來越接近,管理局方向忽而雷光大盛,防禦結界正以最大功率展開。即使很遠,也能看到大氣中豐沛活躍的精靈因子形成的猶如極光的虹暈。
“雷獅還挺努力的,可惜,他應該逃走的,他有那個機會。”贊德艱難擋下安迷修的攻勢,哪怕隐隐落于下風,嘴上卻一點也沒閑着。
“這麼好的觀賞位置可是我專門找給你的,小師弟。你不覺得那顆星星很美嗎?”
安迷修不想說話,更說不出話來。
贊德看似落于下風,卻始終穩穩攔住了安迷修的去路。時間迅速流逝,焦灼與恐懼炙烤着安迷修的精神,他的招式越來越亂,越來越急,仿佛一頭瀕臨瘋狂的困獸。
而更讓安迷修難以忍受的,是腦海中越來越多的記憶閃片。
虛實交錯,破碎不堪的混亂畫面讓他頭痛欲裂,他感到有什麼正在自己體内生長、衰變、掠奪,随即又悚然驚覺,這種改變竟然早已出現。
是什麼時候開始……在他第一次接觸黑暗之力時,在他第一次接受聖火傳承時,甚至更早更早之前,早在世上第一個觸碰這未知偉力的人類成為聖殿騎士時。
——看到了嗎?人類就是脆弱的羔羊,困囿于自我的藩籬,執着着無用的幻影。
——所以羔羊終會揭開七印,并非先知的預言,而是必然的結果。
十五分鐘後。
銀珠觸及了伊甸的結界邊緣,無聲的刺眼閃光在天邊炸開,暗夜瞬間亮如白晝。
那光刺穿了安迷修的眼,他痛苦地哀鳴一聲跪倒在地,徒勞的攻擊停了下來,于是贊德也停了下來。
他彎下腰,柔聲說道:“但你能做到,安迷修,現在隻有你能拯救這座城市的人。”
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處傳來,語調奇異興奮,仿佛在等待,在見證着什麼必将到來的奇觀。
騎士的罪印在燃燒,帶來連綿不絕的絕望洪流,它們淹沒了安迷修,擊潰了他,埋葬着他。赤金色的詛咒紋路亦如終于等來滋養的樹,樹枝瘋狂生長,以強烈的願景為養料,以堅定的信念為根基,銳利的枝葉像鎖鍊捆縛獵物,又如刻刀塑雕璞石。
“必須拯救大家……必須……”
而後人類幽微深邃的所思所想都被逐漸剔除,隻留下了最堅不可摧的唯一狂想。
他能做到嗎?
——是的,你能做到。
誰在仁慈地回應,誰在悲憫地輕撫,誰在傲慢地恩賜。
難以言喻的千情萬緒混合着無數絮語,猶如滴入熱鍋的油,亟待噴發的火,它們嗤笑他,憐惜他,輕蔑他,然後那聲音越來越大,掩蓋心跳,淹沒感官,最終如驚雷震耳,化為一句萬物等待已久的谶言。
“可憐的羔羊,沉睡吧。最後的審判已至。”
下一刻,天地俱寂。
時間靜止在了一刹,永恒的河流在這一刹循環回覆,海洋潮湧,岩沙更疊,層雲翻卷,遮日的黑暗褪去,一輪新的太陽誕生了。
燃燒着苦澀的血的太陽吞噬了飛星,碎散的星屑簌簌如雨。那雨落到海洋上,紫色的海便重染湛藍;那雨落到了病者的身上,遊離帶來的衰亡就如冰消融。然後,光的雨覆蓋了整個世界,于是萬獸臣服,天地垂首,盡數躬拜那至高的偉力。
最後,光中傳來了目光,從天上到地上,落在了人們的臉上,落在了雷獅的臉上。
他們看着彼此,卻再也感受不到對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