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嗎?”銀爵好整以暇地詢問。
管理局内,格瑞靠在椅背上,沒有回答銀爵的話,他用手指摩挲着桌上水杯,看着倒映在水杯中的自己的面容緘默無言。
金正在他的精神世界裡沉睡,他不知道金在深淵之卵内經曆了什麼,但他不難猜出這個單純率直,始終懷抱赤子之心的天真少年,在知曉秋的計劃後會做出什麼選擇。
如果能夠戰勝“神明”,能夠以此為人類開辟出新的未來,相較之下,讓自己成為所謂的“願望的容器”,簡直是微不足道的代價。
可人的精神是多麼脆弱,承載一個人的心願往往都要耗盡全力,何況是百萬人千萬人?那将意味着自我被世界的狂浪吞沒,個人的意志被集體的意志消融,即使隻是短暫的一瞬,也有可能讓“金”徹底消失……
心裡久違地泛起了苦悶,憑什麼我們必須失去什麼才能得到?憑什麼“神明”就能肆意标注命運的價碼?難道隻是因為神天生優越,生命在誕生之前就已被劃分了尊卑?
鮮明的憎恨再次于胸中流淌,化作憤怒的火,不甘的血。
格瑞擡起眼,放開了水杯,喑啞道:“講講你的‘底牌’是什麼吧。”
仿佛洞穿了格瑞深埋内心的火焰,銀爵微微一笑,道:“先聽我講述一個故事吧……一個守望一族都不曾記錄的古老故事。”
數千年前,聖山一族最鼎盛的時期,他們并不知曉,早在他們發現聖火之時,也有另外一個種族同時發現了黑暗之力。隻是黑暗的力量在人類的文明中往往意味着毀滅和災難,所以他們被排擠,敵視,從而不得不遠離故土,成為了漂泊的民族,他們就是銀爵的族人,最初被稱為神棄一族的人們。
但光與暗的共生本就是無可撼動的真理,在聖山一族終于發現聖火也會衰變之後,窺探到了聖火真知的種族,毫不意外觸碰到了禁忌的深黑。
“然後,災難顯現了。異變的魔物開始在世界各地出現,它們越來越強大,于是催生出了聖殿騎士,一群所謂獲得聖火賜福,抵禦災難,守護人類文明的戰士。”銀爵的語氣中難掩嘲諷,“可惜,濫用神明賜力的代價很快就出現了。聖殿騎士終于發現,曾經的賜福變成了詛咒,不但會奪取宿主的生命,還會奪取他人的生命。”
說到這裡,銀爵輕蔑道:“多可笑啊,直到那時候還有很多人認為黑暗之力是魔鬼的詛咒,抱着神選之人的自矜,稱呼我們為堕落者,神棄者。尤其是那群聖殿騎士。”
格瑞若有所思道:“聖殿騎士做了什麼?”
銀爵的眼神變得悠遠,似是在回憶久遠的過去,而後那雙眼很快就被憎惡淹沒。
就像所有人類面對死亡的視線時,都難逃人性的驅使一樣。英雄總是少數,凡人才是芸芸衆生,在聖殿騎士最輝煌的時代,也是這些默默無聞的聖殿騎士用血與生命換來了無數次的勝利。
直到災難短暫平息,回歸生活的戰士們才發現迎接他們的不是榮譽的桂冠,而是死神的鐮刀。
詛咒如影随形,折磨着每一個想要活下去的人,它并非迅速如恩賜地奪走性命,而是日複一日,在精神上、靈魂上侵蝕着他們的心靈。
于是,總有人再也無法忍受,開始拼命尋找活下去的辦法。
“然後他們找到了我們。”銀爵的嗓音變得嘶啞,放在桌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緊握。
“當他們發現我族擁有着和黑暗之力絕佳的适應性後,他們想到了轉移詛咒的方法。”
銀爵永遠不會忘記那段噩夢般的日子,颠沛流離的漂泊還不夠苦難,明明留着同樣的血,有着同樣的生命和靈魂,卻因為他們與衆不同的能力,就隻能像豬狗牛羊,在人類的屠刀下被圈養、獵殺、分食。
“那時聖山一族在做什麼?其他聖殿騎士在做什麼?”銀爵冷笑:“傲慢的智者在妄圖掌控真理,自诩高尚的英雄隻會假惺惺地譴責叛徒的惡行。但我能理解,這就是人類啊。”
格瑞無言以對。他能想到那是怎樣絕望的感受,他忽然明白了銀爵。這個男人和他在本質上沒有區别,他們都是被複仇的怒火驅使的惡靈,用漫長的時光銘記過去,一個追逐真相,一個施以報應。
“你的族人……後來怎樣了?”格瑞低聲問。
銀爵深深吸了口氣,垂下眼,輕聲道:“除了我之外,沒有一個人幸免,我們被視為帶來災厄的人,在最後,所有人……就在那棵神聖的聖樹之下,成為了他們孕育深淵之卵的祭品。”
格瑞吃了一驚。
陳述這段時,銀爵恢複了平靜,他又笑了起來,含着一種惡意的譏諷,“多偉大的人類,說着為了更好的未來,就能輕松犧牲掉成千上萬活生生的人。可真相呢?其實不過是無法滿足的貪婪在催促他們獲取更強大的力量,他們确實得到了,但也伴随着毀滅的代價。”
當深淵之卵在無數靈魂絕望的哭泣中誕生時,毀滅的眼睛同時睜開。銀爵在夢中見到了來自真神慈悲的垂憐。
神說:我将賜予你行走大地的雙腳,編織萬物的雙手,觀測時間的雙眼。你将獲得永生,你将成為我的眼、我的手,為我重鑄新的神座。
神說:而在開天辟地的嶄新時代到來時,我忠誠的子民,你們将獲得新生,帶着我的祝福重回故鄉。
“不再漂泊,不再是異類,我的族人亦會在神選的時代重回人世。隻要最後的審判如期而至。”銀爵道:“而現在馬上就要到達那個時刻了。深淵之卵本與我族關聯緊密,亦是神明複蘇必不可缺的一環,隻要使用深淵之卵的力量,就能将主動權握在我等手中——這就是我的底牌。”
格瑞久久無言,少頃,他道:“我以為你的目的是‘控制’神。”
而銀爵現在的說辭顯然和之前的态度有所矛盾。
“當然,我的目的始終是這個。”銀爵料到了他的疑問,微笑回答:“隻有利用安迷修控制了現在的‘神’,我等才能完成與‘真神’的約定。”
在格瑞驚訝的目光中,最後,銀爵緩緩說道:“因為現在位于至高存在的,根本不是真正的神明,而是一個竊取了神權的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