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慈醒來後看着眼前的屋子,恍惚以為自己還是在做夢。
這屋内的陳設擺件比當初許達府裡的不知還要豪華多少,織錦軟枕,香煙羅帳,面前橫着一架紫檀雲石插屏,旁邊的架子上擺着各種瓷瓶,看成色便知其價值不可估量。
月慈收回目光,落在床頭擺着的白釉梅瓶上,裡邊插着幾朵新鮮的木槿花,花瓣上還帶着晶瑩的水珠。
她忽地想起什麼,原本懵怔的神色一下子清醒了,将那幾朵木槿花拿出來,打開房門并順手将花丢了出去。
沒注意到外面有人,木槿花順勢丢在了來人身上。
對方生着一張幼态的臉,看着年紀不大,但身量甚高,一張臉清秀端正,可惜黑衣裹身,月慈一眼認出這是跟随着聞鑒身邊的那群黑鳥衛,好像是叫麻雀。
她還記得昨晚便是這群人将那些姑娘們拉走的,也是這個人強行分開了她和劉朝朝的手,因此月慈對他沒什麼好臉色。
麻雀将地上的木槿花撿起,雙手遞到月慈面前。
月慈冷着臉,沒接:“昨晚的姑娘們呢?”
麻雀垂了眼,認真答道:“依照大人吩咐,拉到外頭處理了。”
處理,他們殺人竟用這麼個詞,像是在對待牲口一般。
月慈忍了忍心中的憤懑,又問:“屍首呢?”
“亂葬崗。”
這家夥倒是誠實,說什麼答什麼。
月慈又冷冷瞅了麻雀一眼,繞過他便要離開。
麻雀不敢伸手抓她,便繞到月慈面前将人攔住:“姑娘幹什麼去?”
月慈蹙眉,道:“你們殺人,我阻止不了,但人既已經死了,至少要将她們的屍首送回家落葉歸根吧。”
麻雀道:“姑娘是要她們的家人死嗎?”
月慈心頭一震:“你這是何意?難不成聞鑒還要殺到她們家去?”
“我家大人還不至于那般沒人性。”麻雀誠懇道,“隻是這些姑娘們的屍首一旦送回家去,她們的父母必将傷心欲絕,其後果更是無法預料。若是見不到人,好歹還為他們留了一絲念想。”
月慈簡直驚愕,他既然知道那些姑娘的父母會傷心,卻也能下得去手,事後再來惺惺作态,裝作是為了那些父母着想。
月慈感覺胃裡難受,幾乎要吐出來,以至于她勞累數日的臉現下變得更加蒼白。
她忍了不适,雖說這些人所作所為令人作嘔,但他所言确實有理,便不再糾結于姑娘們的屍首,隻是偶爾腦海中會晃過劉朝朝喊她“月姐姐”的模樣。
回過神,月慈冷笑一聲,看着麻雀話裡難掩嘲意:“你家大人若是有人性,便是豬都能下河遊水了。”
麻雀也不與她争辯:“大人說了,月姑娘可随意在府内走動,隻是不能離開飛鳥閣。”
月慈心想,反正如今她也有事要做,幹脆就暫時留在飛鳥閣,等她把聞鑒殺了。
想到這,她問:“他人呢?”
麻雀道:“大人今日一早便進宮面聖了。”
說話間外頭走進來了幾個侍女打扮的人。
麻雀知道她要問,便先一步解釋道:“這些都是撥到姑娘院裡的侍女,月姑娘有事盡管吩咐她們。”
月慈收回目光,扭頭看他一眼:“我若是不使喚她們,使喚你呢?”
“我是大人身邊的黑鳥衛,黑鳥衛此生隻為大人做事。”
一口一個大人,月慈聽了就煩,低喚了聲:“滾。”
麻雀便退下了。
四個侍女橫成一排,站在月慈面前沖她行了個禮,又一一的自我介紹。她們的名字大同小異,都是小什麼,小什麼的,月慈聽完一圈下來,隻記得長相最為端正,且性格外向的姑娘叫小菊,另一個模樣可愛但内向的姑娘叫小梅。
小菊見月慈面上一片素色,頭發也有些淩亂,便知其是剛睡醒還沒來得及收拾,十分有眼力見地上前一步,淺笑道:“姑娘是剛起吧,奴婢伺候您梳洗更衣吧。”
月慈長這麼大還從來沒被人伺候過,一時看上去比侍女還局促,連忙擺手:“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
小菊卻為難道:“可咱們幾個是掌印撥來伺候姑娘您的,若是掌印發現咱們沒将您伺候好,恐怕……”
她臉上流露出懼色,月慈想起了聞鑒殺人時的果決與漠然,覺得那家夥真有可能因為這點小事刁難這些姑娘們,隻好繳械投降。
點頭道:“那好吧……”
幾個姑娘便拉着她在鏡台前坐下,開始分工忙碌。
月慈不知道聞鑒将自己留下來到底是什麼目的,既不殺她,隻是将她關在飛鳥閣内好好伺候着,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之間是那什麼的關系。
“咦。”月慈想想都覺得惡寒,看到小菊将那黃花梨靈芝紋的衣櫃拉開後,裡面露出一色華麗的衣裳,心裡又是一驚。
……這下更像那什麼的關系了。
小菊原為她選了件绛紫長裙,然而月慈喜素,自己在一堆衣裳裡挑挑揀揀半天,才選出唯一一件看起來不那麼華麗誇張的,是件竹青的廣袖流仙裙。
小菊為她更衣,要先褪下原來的衣裳,她忽的在束腰位置摸到了什麼,是一粒粒紅豆大小的丸子。
“姑娘……這是什麼?”
月慈慌忙從她手中将藥奪回:“糖,糖豆。”
下一刻小菊又在她袖口處摸到了微微的涼意:“姑娘袖口裡怎的有針?”
月慈生無可戀道:“沒事的時候做點女紅。”
她連忙打住小菊還要再摸的手,“換衣裳還是我自己來吧。”
小菊倒沒在這種事上堅持,以為月慈是害羞,便微微一笑,退下了。
月慈這才松了口氣,換好衣裳後又将那些小藥丸藏回了腰封中。隻是原本淬了毒的針經曆幾番波折下來沒剩下多少了,若有機會還得再制作一些。
換好衣裳後,小菊和小梅進來為她上妝,妝奁中放着一堆月慈沒見過的花哨玩意兒。
小菊一邊在她臉上塗塗抹抹,一邊笑道:“姑娘本就生得好看,更适合淡妝,待我給姑娘上妝之後,掌印瞧了必然歡喜!”
“?”月慈更是納悶,她巴不得聞鑒痛苦早死,為什麼要他歡喜?
然而她盯着銅鏡中小菊忙碌的身影,還沒開口,便被空中一陣飛散的粉塵嗆的把話咽了回去。
“咳咳咳……”不是淡妝嗎?這粉用的打倆雞蛋都能煮出一鍋蛋羹了吧。
月慈像個被擺弄的人偶,待兩人将她打扮完了,她的肚子也發出了不争氣的叫聲。
小菊眼睛放光地瞧着她:“要說姑娘原先是美,現在倒像個仙女了!”
這是月慈第二次坐在銅鏡前端詳自己,和上一次誇張的新娘裝束不同,這次的妝容清淡素雅,一襲竹青的留仙裙更襯得她神清骨秀,好似凜冬裡的綠意一瞥,足夠驚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