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周本來要把塔列将軍的糧庫全燒了,卻發現了之前咱們被偷去的物資。他便使了個障眼法,燒了一些帳篷與稻草。塔列的人隻以為冒了煙就是燒了糧庫,哪裡來得及想這些呢!”呼延朗坐了下來,仍覺得好笑。
“雖有一部分被他們揮霍了,幸好還保存了五成,汗可王子也讓呼延将軍都帶了回來。”賈政又解釋道。
呼延朗喝了口茶,又點點頭,說道“汗可王子的确是個講信用的人,我們與他合作是件好事。”
封嚴已然喜不自禁,他起身走到賈政和呼延朗面前,拍了拍二人的肩膀,笑道“今晚一定要好好犒賞你們!”
賈政忽然一隻手按住肩膀,喊道“好痛!”
“存周,我不是有意的···”封嚴滿面愧疚,難得出口道歉。
“既然如此,今晚就多罰大人兩杯酒了!”賈政忽然笑道。
封嚴見他是裝的,便無奈笑笑,又道“你再這樣開玩笑,我就将你留的兩封信立刻寄到京城,看你怎麼辦!”
賈政沒有絲毫猶豫,立刻作揖求饒,又逗的封嚴和呼延朗大笑起來。
大軍返程之日,已是深秋時節。賈政算上在路上的日子,離家也有小半年了。
又經過連營村時,賈政便問了封嚴“這村子裡可還有突厥人在嗎?”
“汗可王子的手下早撤走了,裡面想必什麼都沒有了。”封嚴解釋道。
賈政看着長滿雜草的田地,突然歎道“我想進去看一看。”
“不要耽擱太久,天黑前一定要跟上隊伍。”封嚴沒有阻止,吩咐了五六個士兵,讓他們跟着賈政。
本來一個甯靜的村莊,因為處在邊境上,就要遭受這樣的劫難,實在讓人惋惜。
賈政在村子裡随意走着,偶爾走進殘破的茅屋中看一看,除了破舊的木門,坍塌的土牆,全無一點有用的物件。
又坐了一會兒,便到了村子中的一處平地,中間有一棵大青樹,樹葉紅黃交錯。四散着一些農具和幾隻幹涸的水桶。
賈政坐到了井邊,朝裡面看了一眼。
“小心!”忽有一小孩子喊道。
賈政回頭一看,是一個瘦弱的小男孩,不到十歲的樣子。便笑道“你怎麼在這裡呢?”
小男孩輕聲道“我就是這個村裡的,叔叔又是誰呢?”
“來這裡做生意的。”賈政解釋道。
“這裡之前被突厥人霸占了,現在更沒有人了,叔叔還是不要再往前走了。”小男孩也很好心地解釋道。
“隻有你一個人嗎?”賈政又問。
“還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他們在田裡呢!”小男孩也有了笑意,
賈政緩步走到他跟前,彎了腰靠近他,又問道“之前突厥人來這裡,你們都躲起來了是嗎?”
“我們幾個貪玩,去了很遠的地方偷懶,回到家,就是那樣了···”小男孩沒再細說。
賈政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又指了指大青樹旁的土地神龛,問道“你每天都在那裡上香嗎?”
小男孩點點頭,說道“哥哥姐姐們帶我一起上香,上完香他們才去田裡幹活。”
“你怎麼不幹活呢?”賈政笑問。
“我是來打水的!”小男孩晃了晃手中的葫蘆,笑了笑。
“真是個好孩子!”賈政又道。
“你也帶我上柱香好不好呢?”賈政問道。
“有什麼不行的呢?”小男孩調皮一笑,便走到了神龛前,他從下面的格子裡拿出三支香遞給賈政。
賈政接過之後跪了下來,恭敬地拜了三下,才起身将香插到了香爐裡面。
“帶我去見見你的哥哥姐姐們好不好呢?”賈政又問道。
小男孩點點頭,“我先打好水,咱們再去。”賈政便拿過他手中的兩個葫蘆,自己從井中打水灌了進去。
一大一小走了一刻鐘,遠遠望去,荒蕪的田地中果然有幾個人拿着鋤頭開墾着。
小男孩向哥哥姐姐們招手喊道“我帶了個做生意的叔叔來看你們!”,說罷,就要拉着賈政往前走去。
賈政卻道“這些東西留給你們,可以買頭牛,耕地省點力氣。”說這,就将身上的散碎銀兩和配飾拿了出來放到一塊帕子上。
“叔叔是個大好人。”小男孩笑了笑,卻沒有敢接過手帕。賈政看向遠處正走過來的男女,不欲留在這裡。
賈政又彎了腰,一手扶着小男孩的手臂,說道“好好的和哥哥姐姐們過日子,以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說罷,又摸摸他的頭,将手帕包好,放到了小男孩的手上。
再沒有說話,賈政轉身匆匆離開了。
賈政習慣了與士兵們相處,習慣了和官員相處,但卻一時沒有想好如何面對那幾個少男少女。他們經曆苦難,卻又擦幹眼淚撿起祖輩的傳統,努力地活着。這就是無數代這片土地上的生民的日子。
要如何解釋自己和曾經傷害過他們的突厥人結成聯盟了呢?又如何解釋那些無妄之災和血淚苦難呢?
在想不出答案,恥于面對那些純真的眼睛時,賈政隻能離開。而他剛才在土地神龛前三次叩拜,又有多少是在為自己忏悔,多少是在為死者惋惜?
答案飄散在了草原上無邊無際的風中。
啟程前,賈政拿出一封信寄到了京城忠順王府。那是從塔列将軍處偷來的信件中的一封。他并不認為幾封信件就可以扳倒忠順王爺,這樣做不過是一種警示,或者說是隐秘的求和。
賈政不能陷入對自我的懷疑中,也不能讓自己再去想連營村的孩子們,他還有自己的責任。他還要回到京城,去面對那些勾心鬥角,或是向他們屈膝求和,或是想出一些可以戰勝他們的辦法。
而他始終無法戰勝的,也不敢戰勝的,不是權力,而是那些無辜的,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