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捉到呼吸中微不可聞的一絲慌亂,魏如霜摟緊了一旁的身子,“我沒别的意思,視他人為蝼蟻者,自當受到同樣的待遇,這才公平。”
“你何時知道的?”
“今天才想明白。”
邢樾左側手肘彎起,輕撫她散落的頭發,沉聲道:“你不怕嗎?”
肩頭上的腦袋晃了幾下,碎發搔得人發癢,他聽見魏如霜回答道:“怕?那些無辜受難的百姓怕不怕呢?”
……
邢樾答應了将阿若帶到青州,無論路途多艱險,決不食言。
四百裡路,八百裡加急能一天跑個來回,單人單騎三五日能趕到,坐馬車隻耽誤不到半個月,可靠兩條腿走路難得多了。
官道上餓殍遍野,一個半大孩子領着另一個孩子簡直是狼入虎口,為避開大批流民,二人隻能往山裡躲,白天藏在山洞或樹上,晚上趁着月色趕路,走得更慢了。
如今的世道,老鼠都快讓吃光了,别提田鼠、野兔一類,更大的獵物都在深山裡,抓一次怕是能折進去半條命。邢樾蹲了一晚上,才找到了一窩瘦的皮包骨的野兔。
“哥哥,你吃吧,我不餓。”阿若親眼目睹他将野兔剝皮烤了之後,怎麼說都不肯吃一口。
邢樾闆起臉,煞有介事道:“吃不吃随你,餓倒了、走不動了、病了,我就把你扔路上了。”
阿若仍搖着頭,用力咽下一口草根,啞着嗓子說:“哥哥你吃吧。”
邢樾隻能作罷,将野兔皮在石頭上磨掉内層血肉後墊在破洞的鞋裡。連日來走了太多山路,自己已經适應了山林裡的生活,阿若卻是頭一回,雙腳已經磨得血肉模糊,渾身上下被樹枝荊棘劃破了不少傷。
“趁着天色還早,再休息一會,等太陽要落下了再走。”邢樾說完,随手揪了一根長長的枯草,将他與阿若的腳踝系在一起,又扯了一根,将二人手腕系在一起。
“睡吧。”
兩人躲在山窪裡睡得十分踏實,附近能傷人的野獸早餓死完了,還不如田野裡流竄的餓犬來得吓人。
第二日起來,邢樾第一時間檢查身旁人是否安好,看見安安穩穩躺着的阿若和手腕腳踝完好的稻草,才放下心來。
河南府到青州必取道潼關,官府一早派了大批士兵鎮壓流民,将其攔在城外。
水災後緊跟着的是大旱。
入夏的季節,太陽直愣愣挂在天上,沒有半絲雲彩,殘酷又灼熱的陽光照着龜裂的大地,晃得人睜不開眼。土地已經被翻了好幾遍,一根野菜都不剩,能吃的樹皮、草根皆成了稀罕物。
官道上橫七豎八躺着要死半死的災民,跟剛開始逃難不一樣,這會兒沒人有氣力罵老天爺。孩子們不着寸縷,拖着一個大得出奇的肚子,地上撿到什麼東西都迫不及待先在嘴裡過一遍。
鬧到這個時候,災民既沒有能吃的東西,又沒有殺人的力氣。望天等死,是他們最後能給自己的寬恕。
聽聞官府發赈災糧,邢樾才帶着阿若白天趕到城郊,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無人擠到前面搶,無人吆喝給的粥少了、稀了,等着等着就有官兵将餓死在隊伍裡的人拖出來丢到一邊去,餓殍壘成一座小山。
饑荒年代,死人才不是什麼稀奇玩意兒。
青州自己的日子都不好過,給難民的赈災糧是從他們嘴裡摳出來的糧食。
手裡的粥跟水沒什麼區别,黃黃的粥上飄着一層雜草,糙米和石頭吃到嘴裡同樣硌牙。
邢樾心中默默歎氣,嘴上安慰道:“湊合喝吧,起碼是口吃的。”
阿若将碗中的雜草挑出來,先喝掉帶着土腥味的粥水,再仔細挑裡面的石頭,吃掉碗底一半的米後,遞給邢樾,“哥哥也喝。”
“你喝吧,明日我們領了粥再上路。”
有官兵在側,災民不敢鬧出大動靜,難得的安穩覺,夜裡二人睡得格外沉。
直到被一股饞人的香氣叫醒。
肉的香味,肉香的同時又帶着膩人的腥臭,聞不出是什麼東西。等看見大鍋裡豎起的一根腿骨,邢樾頓時從頭皮麻到指尖,心跳空了幾拍。
完了,邢樾首先想到的是身旁的人,目光落在阿若身上,隻停留了片刻,心徹底涼了。
“阿若,别看……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