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将軍府出來,天已經暗了下來,街邊的商戶支起了紅燈籠,由西向東行駛的馬車走得不緊不慢,恰恰處在晨昏之交,往光亮的地方尋去。
厚重的簾子也會被北風卷起一個角,魏如玉便可趁着此時大膽看一眼策馬揚鞭的少年郎,縱容心頭悸動停留一瞬。
隻是眉宇間的憂愁遲遲揮散不開。
魏如霜臨下車前,醉醺醺地說了一句,“你姐姐怕是時日不多了。”
長姐大她四歲有餘,雖說身子單薄了些,但自小打馬球,斷然不是短壽之相。
前些日子在宮中匆匆一見,長姐已然是胭脂也壓不住的病容,整個人猶如回暖後的檐下冰淩,不知何時便會碎掉。
她也問過父親,父親隻說長姐一切安好,再問,便什麼也不肯說了。
若是有人能幫她往宮裡傳句話就好了。
幾息哀歎後,馬車停了下來。
“魏小姐,到您府上了。”
魏如玉緩緩從馬車上下來,路過一身玄色衣袍的少年郎微微颔首。
二人,一個朝着燈火通明的嘈雜街道駛去,一個在侍女的服侍下邁入那玉砌雕闌的府邸。
……
夏懿最近忙得焦頭爛額,二月的春闱近在眼前,三月的圍獵指日可待,又有襄王進京所帶的兩千兵馬,快把他禁軍的老巢給塞滿了。
在校場上奔了一整天,剛進到室内就有伺候的下人端了水盆來,夏懿和邢樾各自淨了手、連帶着擦了把臉,水立馬變成了麥黃色。
夏懿一邊脫掉甲胄一邊問邢樾,“老弟今日還回府嗎?聽我夫人說她請了弟妹到府上賞花,你這時候回去怕是連口飯都沒有。”
邢樾轉了轉酸痛的肩膀,回道:“回,回去收拾些衣物。”
“也是。”夏懿接過下人手裡遞來的軟巾帕,擦着臉上被箭簇劃破的血痕,呲牙咧嘴道:“趁着城門沒關,我跟你一齊回去。隻是這樣子回去又要被夫人和閨女念叨……”
聽夏懿口氣,嘴上埋怨着,嘴角仍抑不住揚起,這幅模樣落在邢樾眼裡,隻當他是故意炫耀自己嬌妻稚女。
誰沒有似的……
二人緊趕慢在在城門落鎖前進了城。
邢樾回府後聽下人通報魏如霜回來就睡了,便不急着回屋,先好好沐浴一番,一掃一日的塵氣,又吃了一碗雞湯馎饦,才消食一般悠悠邁進了正院。
推開門,撲面而來帶着酒香的西府海棠香露氣息,烘得他喉頭發緊。
掌燈前行,層層帷帳内傳出輕微的呼吸聲,習慣了校場冷冰冰的卧房,他不敢想象輕紗後是多麼軟玉溫香的情形。
“水。”
一聲似有似無的呢喃,邢樾轉身倒了一杯水,指腹傳來微涼的觸感,水已經涼透了。
不忍打擾她的清夢,邢樾含了一口,待覺得溫熱後,再轉身進入帳中,扶起圓潤的肩頭,将水渡給她。
唇齒間仍殘存着些許的酒氣,仿佛嗅得到果子酒的甜香。
月光投進屋裡,又被床邊吻得難舍難分的兩個人羞得不敢前進半步,邢樾低頭将衾被扯了上來,蓋住白得晃眼的肩頭後背。
又想起夏懿胡子翹起來的樣子,邢樾自言自語般念着:“阿若,我們也要個孩子可好?”
……
那一日後,邢樾更是成日成日見不着人影。
魏如霜從錢順口中得知,不日便是會試,全國各地的舉子齊聚汴京,來得早的年前就已經住下了。
禁軍忙得不可開交,夏懿把京中能調的人手全調了過去,邢樾就是這樣被趕鴨子上架的。
魏如霜一邊配合李大夫治療高伯的腿,一邊跟着錢順張軒學箭術,中間還抽空去了一趟慶陽郡主府,十幾天過去,轉眼就到了春闱。
會試從二月初九開始,分三場進行,曆時九天,每三天一場。第一場考四書五經,第二場考策問,第三場考詩賦。
會試三月放榜,考中的才有資格參加殿試,得以面見天子。
開考當日,魏如霜應魏紅櫻要求,帶着小虎和姑母一起去了貢院,離得遠遠的湊熱鬧。
舉子中既有衣着簡樸的貧民子弟,也有香車寶馬書童小厮跟了一串兒的富家公子,人人臉上挂着笑,勢必要在考場上大展拳腳。
貢院門口,魏道元和端木頌并排站立,來來往往的學子強裝鎮定,實則視線早已經飄到兩人身上。
本朝頂尖的讀書人,一人為官,一人為學,皆成大家。
魏紅櫻趁機教訓起小虎:“你看看人家讀書人的風貌,再看看你整天懶散的勁兒,什麼時候才能指望你給娘長臉。”
小虎不樂意了,“先生都說我聰慧得很呢!”
魏紅櫻斜了他一眼,“先生是不是還說了?若是你能将心思全都用到學業上,能更上一層樓?”
小虎偷偷瞥了一眼魏如霜,似乎是想讓姐姐幫忙勸勸,魏無霜看着越說越起勁的姑母,縮了縮脖子轉開臉,避開小虎的視線,假裝沒看到。
對不住了弟弟,她可不敢得罪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