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嬸這麼說不為别的，隻是為了讨好劉嬸。平時提起這個二兒子，劉嬸那可是眉飛色舞，如今長山進了趙家，劉嬸肯定正高興着呢。

周嬸心大，一路上為了捧着劉嬸，不斷提起往日劉嬸對她說的那些趙家财大氣粗的話，殊不知劉嬸心裡堵着的那塊石頭越來越大，呼吸都險些不順暢。

眼看二人已經快到街裡趙家那一長排商鋪，劉嬸忽然對周嬸說道：“你這是……要買做鞋的料子？”

周嬸道：“對啊，給江兒做個新鞋，他腳長得太快，丫兒們的鞋子換給他他又穿不了，我本是想把小河的舊鞋拆了，可小河不許，嫌修改起來費時費力，又怕我眼睛熬壞，非讓買正好的料子，說是省事。”

劉嬸一聽，又不免心塞，小河掙了這麼多錢，人也大方起來，周嬸以後也不用像原先那麼省了，可她呢……？劉嬸忍着心痛發作的難受，對周嬸道：“我聽說趙家最近鞋料子漲價，你還是等等再買比較好。”

周嬸節儉慣了，一聽這話，立刻止住步子，驚訝道：“有這事？”見劉嬸肯定地點頭，周嬸心道，都是一樣的東西，晚買兩天就便宜，現在買還得多花冤枉錢，立刻跟劉嬸道謝說：“哎呀，幸虧嬸子你告訴我，那我等下次的，下次再買也不遲……”說完又拜托劉嬸幫着看看，如果什麼時候降價了，回村的時候順便去她家告訴一聲。

打發了周嬸，劉嬸松下一口氣。趙家的鞋料子什麼價她根本不知道，她怕的是周嬸跟着一起去趙家，像她一樣看見長山被人罵……想到這兒，劉嬸憋了一路的情緒忽然爆發了，她扶着路旁的一棵樹，眼淚不住地流下來，一邊哭還一邊咬着唇四處張望，生怕被熟人看見。要知道，擱在往常，有她在，長山從小到大，什麼時候受過旁的人的氣？連跟長山一起長大的玩伴都算上，誰不知道她的厲害，長山小時候隻要磕了碰了一點兒，她都會找到别的孩子家裡頭去，就算不要看大夫和藥錢，也得讓人家全家給她兒子道歉。

以往周嬸也說過，孩子們在一起玩玩鬧鬧，難免有磕碰，不必如此較真，還趕去人家家裡和人家大人說孩子們之間的事兒，時間長了别人就不愛和長山做朋友了。可劉嬸根本不聽，她反倒覺得周嬸帶孩子帶的稀裡糊塗。現在想來，前陣子劉嬸在本村四處打聽，招幫工的人家都說招滿了，讓她再問問别人，想來他們是不願意找長山做工，都嫌棄劉嬸事兒多。

若是他們對長山疾言厲色，劉嬸自然可以罵回去，但這麼合着夥兒躲着劉嬸一家，劉嬸仿佛一拳打到棉花上，怒火無處發放。她心裡發狠道，這些殺千刀的，都欺負長山，若不是在本村沒找到工作，她用得着帶長山來外村找活兒嗎？都是他們，都是他們害得長山這麼慘！等她得了勢，非得讓他們知道厲害不可！

劉嬸一邊哭，一邊在心裡痛罵起自己村招幫工的那些商戶，好歹平複下來心情，卻不知道該怎麼才能讓長山的境遇好過一些。她可不敢招惹趙家，若是在柳家，倒還好說。那陣子劉嬸帶兒子去柳家工地看情況，見到過在柳家幫工的那些人，說話聲音都不高，看起來也是像柳家老東家一樣唯唯諾諾的，劉嬸看不起柳家東家，因為柳慶雲穿着普通，站在幫工裡毫不顯眼，她當時心裡就犯嘀咕，兒子跟着這麼個人，能有什麼出息？後來的柳傾雪劉嬸也沒放在眼裡，現在想來，長山若是留在柳家，有什麼事她倒可以替兒子出頭，隻要她一提高聲音，柳家那些幫工什麼的就都慫了。長山在柳家，一定吃得開，肯定比小河更強。

劉嬸越想越後悔，可已經潑出去的水，收回來也不容易，她思來想去，隻能去找沈三娘。

沈三娘見劉嬸來找，立刻迎上去，沒等劉嬸開口，就急急問道：“怎麼樣，柳家現在如何？”

這原是上次兩人見面時候的約定，沈三娘說還想知道柳家的情況，劉嬸當時急于讓長山留在趙家，怕沈三娘再因為探聽柳家的事而耽誤幫長山去趙家，所以跟沈三娘保證，她會時不時問問同村的周嬸，柳家的消息随時都能知道。

沈三娘以為劉嬸是來報信的，當個貴客一樣把劉嬸迎進門，哪知劉嬸開口就請沈三娘幫忙，把長山換回來。

“沈妹子，你跟夫人她們說說，就當幫我的幫……”劉嬸說着說着，差點老淚縱橫。

沈三娘聽見劉嬸所說，本來是皺起眉頭的，見劉嬸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不成樣子，便緩和了口氣，勸道：“嬸子你呀，想什麼呢，趙家哪裡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再說哪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個别工頭狗眼看人低也是有的，哪裡就能所有人都欺負長山一個？”

劉嬸哭道：“沈妹子，你不知道哇，明明就是他們都對付長山一個，吃飯也讓他排最後，幹什麼都沒人呢讓着他，你說讓我這心怎麼能放得下……”

沈三娘一陣牙酸，她在自己村裡的時候，就聽說過劉嬸護崽護得厲害，沒想到這麼嚴重，長山何德何能一個新來的幫工，就想讓所有人讓着他？劉嬸還想把往日村子裡那套用在趙家這裡？簡直笑話！

趙家母那邊緊着打聽柳家的事兒，沈三娘想在徐氏面前賣好，再換點好處費，沒這個劉嬸還真不行，誰讓趙家母當初把柳家上下得罪了個遍，柳家丫頭又十分厲害，把幫工那頭籠絡得一絲不漏，她想打探點消息，沒劉嬸還真不方便。

沈三娘決定還是好好哄劉嬸，拜出一副心痛狀，驚訝道：“嬸子你怎麼不早說？有這種事！等我回頭跟夫人說，讓夫人親自管管這幫沒教養的狗腿子，讓他們知道咱們長山是夫人的人。”

劉嬸哭得厲害，可耳朵也豎着呢，沈三娘說的話讓她簡直立刻就心情大好，她不好立刻變臉，慢慢收了些聲音，改嚎啕為啜泣，哭訴道：“沈妹子，我也不想給夫人添麻煩，可這麼忍着也不是個事兒，再這樣下去，我都不想讓長山留在這兒了，這不是欺負老實人麼！”

沈三娘隐去眼裡的不耐煩，勸劉嬸道：“嬸子你就放心吧，這事兒我一會兒就跟夫人說，你勸勸長山，趙家可不是誰都能進的，既然來了，就得堅持做下去。”

有夫人撐腰，還怕立不住腳嗎？劉嬸早打消了讓長山離開趙家的想法，聽沈三娘這麼說，立刻自豪地說道：“我這兒子不是我自己誇，真的是懂事得很，他原就說會幹下去，要不是我問得緊，他都不說這些事，長山呀打小就這麼要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