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
拉過一個人,問道,“請問仁濟醫館怎麼走?”
被扯過的是一個提着菜籃子的胖矮婦人,她側過身子指了指前方——酒樓毗鄰,大大小小的攤主小販高聲吆喝着,分外熱鬧。
“喏,往前走走兩裡路就到了,就那最繁華的地方。”
說到着,婦人忽停了下來,看向問路的他以及他身邊嫣兒吧唧、手指打着卷兒的小孩,“你們是要去找徐大夫看病?”
他眼中浮出一絲光亮,忙點點頭,“正是!正是!”
卻見婦人頗為可惜地搖了搖頭,嘴中念叨着,“你們來的不巧,晚咯......”
“什麼晚了?”他弓下背,急忙問道,神情焦切。
婦人又打量了他們一番,“——時間晚了!”
“徐大夫每月十五的免費看診誰不想要?這個點,那醫館門前不知排了多長的隊,你們現在過去,保準是排不到的!”
他神色猝然一驚,怔然住。小孩咬着手指,癡癡地望着他,又望向婦人,不知事。
婦人伸出右手往籃子裡一探,挑挑揀揀,最終找到一根黃瓜,長而青。她将東西塞到小孩子手中,“好孩子,吃這個。”說罷,她同情地看了一眼男人,似是寬慰:“生生死死,萬般都是命,強求不得的!”
這樣的人她在雲州見多了。
徐大夫有醫術又有善心,多少其他地方的百姓特意跑到雲州來找她看病,幸運的,自然是求得藥方,死人變活人,但更多的人,隻能淹沒在這長長的隊伍中,等到太陽落下的那時,大門一關,拒不接客,萬般希望也隻化作泡影。
徐大夫從來沒為誰破過例,關門了,便不會再診。若有誰為此為難于徐大夫,她便縮減下次免費看診的時辰,于是,那些等着看病的人紛紛群起而攻之,一口一個唾沫星子便能把這鬧事之人淹死。
徐大夫是有手段的。
婦人心中歎了口氣,離去了。隻剩下他、他身邊的小孩站呆然地站在原地。
男人的眼神茫然、無助,但很快,他就想了清楚,無論能否成功,他都要盡力一試,瑚娘還在家等着他,他不能放棄!
已是黃昏。
仁濟醫館裡出來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他的聲音帶着輕微的沙啞,但很嘹亮:“時辰到了,徐大夫不看診了!諸位求得免費看診的先行回去吧!”
底下嘩啦過一片聲音,但很快,烏泱泱的人群便如煙一般散開,隻留下零星幾人釘在原地,神色愁然。
他牽着孩子的手,也在這些人之中。
然而下一秒,少女清麗、曼邈的身影在藥館門前一晃而過,他看得怔然,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連忙拉着孩子跑到藥館門前,大喊道:“青茹!青茹!我是房老三——”
醫館依舊如期關門,少年也未曾看到他一眼。
仿佛一滴水流入河海之中,未曾激起一絲波瀾。
衆人好奇、期待的目光瞬間黯淡下來,視線紛紛從男人身上移開,回歸到原本的方位。
男人怔然在原地,苦笑一聲,三年已逝,難道是他眼花缭亂了麼......
瑚娘還在家等着他,他要如何是好?!
一個時辰過後,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醫館門前的人也幾乎散去,顯示寂寥起來。
夜色包裹着一切,傳遞着冷泛的波瀾。
“爹,冷。”孩子拉住他的衣袖,小聲地、怯懦地喊道。
他趕忙将孩子攏到懷中,溫暖着:“爹抱着你,咱們再等等,再等等。”
似是囑咐又似喃喃自語,皆化作夜裡的一陣風。
“大哥?大哥?”
此前見的那位俊俏、年輕的少年如鬼魅一般出現在他面前,笑吟吟地喊着他。
他猝然一驚,“诶!這是......”
“我家小姐有請。”少年伸出右手,指了指了醫館的側門。
他會意,連連抱起小孩,沖着少年點頭,“好,好,我這就随您過去。”
不到半炷香的時間,他又再一次見到了此前僅一瞥的少女,但這時,他能确定,自己并非是眼疾——是她,三年後更加明豔成熟的四當家徐青茹。
憶昔過往,男人臉上也不禁浮現出少許惆怅與傷感,但很快,他便被少女的聲音拉了回來。
“為誰看病,是什麼病?”
音色如珠如玉,飽滿清冽。
他咽了下口水,避開過往,聲音微微顫地回答:“為我妻子瑚娘,她前些日子小産,本來還好好的,可近些日子卻無端身體發熱,腳步虛浮......後來直接卧躺在床,下不了地......我不知如何是好,求問了當地的所有大夫,可他們給的法子皆不管用......我沒有了辦法才想着來找您瞧瞧的。”
少女的神色稍有一動,随後慢慢問道:“小産?”
他點點頭,眼中露出期盼:“正是正是!”
她偏頭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過了一會,才道:“你先在我這住一個晚上,明日我同你一起去家中。”
男人先是一怔,随後大喜過望,拱手置于前,聲音發顫:“謝謝!謝謝!徐大夫,您真是,您真是大好人啊!”
聽此,少女的神情忽掠過一絲複雜,她斂了下神色,看向右側的少年:“阿勻,收拾一下,準備回家。”
阿勻彎着唇,笑着回了聲好。
*
再見故人,徐青茹很難說明這種感受,三年過去,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現代的那番記憶,自己是否真的到過名為“杏花寨”的山匪,做過殺人的勾當,自己難道不是作為“徐青茹”從小長大的嗎?
但今日見到房老三,那些記憶便如潮水般湧來,那些被她隐瞞在深處的、不願回想的,統統争先恐後地出現在她腦中,她這才回想起,自己為何會做出在每月十五免費看診的決定。
是為了純粹的,沒有任何勾心鬥角的,施展醫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