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憶之間,已然到了她的徐府。
她這座宅邸,是城陽王府世子殿下為她請奏的,獨屬于她一人,“剿匪功臣之邸”,她自然欣然接受。
她功過相抵外,還能有這樣一處府邸,還能開一家屬于自己的醫館,已是大幸。
入了府,婢女阿嗔便迎了上來。她長得同桂月很像,卻比桂月更加成熟穩重,是她從牙行買回來。
“小姐。”阿嗔收起徐青茹淡藍色的外袍,往後頭望了一眼。
“給他們安排一間屋子,燒些熱水。”
“是,小姐。”剛剛應下,她上前一步,嘴角噙了一絲笑意,聲音低了低,“小姐,二公子今日給您送了些從嶺南運來的荔枝,奴婢已洗了幹淨,放于屋中了。”
阿嗔說的二公子,是城陽王妃母家高家已逝二老爺的兒子,高房瑛。
徐青茹當年從杏花寨回到雲州後,便進了曹家,看望了外祖母,因她受城陽王府的重視,此前一直被忽視的、系在她身上的娃娃親便翻了出來——對方正是高家的公子,年幼失怙,由其伯母顧氏顧季蘭拉扯長大。
高房瑛文弱、溫爾、俊朗,擅書畫,實在是難得一遇的翩翩公子,徐青茹對他挑不出半分差錯,而後也默許了這樁婚事。
在這裡呆了一年又一年,她希望能夠擁有自己的家人。
而高房瑛也隔三差五地送她稀奇玩意,點心水果、發簪首飾......他确實是對她極好的。
徐青茹彎了彎唇角,點點頭,還未說話,一旁的阿勻便張大了嘴巴,新奇地喊道:“荔枝?!”
阿嗔忙作了個“虛聲”的動作,“你小點聲!”
少年“嘿嘿”點點頭,好奇期盼的眼神立馬粘在徐青茹身上。
她好笑地搖了搖,“必然是少不了你們兩個的,到時候也拿幾顆給客人嘗嘗。”
聽到前半句話,阿勻自然是眉開眼笑,但聽到後半句,便起了疑惑,小姐今日怎麼突發如此善心,不僅答應明日給人家家人治病,更是送上“荔枝”這般稀奇玩意......
但他雖疑惑,卻并未問出來。
半夜,洗去一日塵土與疲倦,阿嗔站在後面為她卸下發钗。
“小姐,我剛剛去看了眼,他們已入睡了。”
阿嗔的聲音清幽幽的,蕩入耳中。
“辛苦了,阿嗔。”
少女望向銅鏡中的自己,這張臉,同三年前想比,并無差異,甚至更為白皙嬌嫩,唯一不同的,是那雙眼眸中多了一絲滄桑與沉穩與。
“今日雲州可有大事發生?”
阿嗔不僅作為她的随仆,更為她打探各方消息。
阿嗔手中動作未停,眉毛微蹙,“城西那邊出了件人命案子,說是一黑衣人夜間盜竊,被人發現後便殺了主人,州衙正在查探......另一個,城陽王府将世子妃有孕的消息公之于衆後,這幾日清早便擺了幾處攤子免費施粥,為皇孫積福。”
說到這,阿嗔頓了一下,不為其他,而是這位世子妃是小姐的好友。當日為世子妃診斷出有孕的也是小姐。
徐青茹的神情仍是淡然的,她問:“可還有其他?”
阿嗔正想搖頭,忽想起什麼,道:“這個是奴婢旁聽到的,不知是真是假。咱們那位體弱多病的景琰王今已康複,聖上已賜雲州封地,不久後便會來到此處。”
少女的神色終于起了一絲波瀾,慢慢地念着這三個字,“景琰王......”
小說中對這位景琰王的描述少之又少,隻說他長相精緻俊俏,性格冷淡孤傲,年幼多病,于某一年才康複過來,但——
小說中從未提到景琰王會來雲州,更别說擁有雲州封地了。
徐青茹皺了皺眉,可惜思緒不清,最後隻化作心中的一聲長歎,“罷了,終歸與我無關。”
“阿嗔——”她喚了喚婢女的名字,露出一個鮮有的溫和的笑容,“荔枝的味道如何?”
阿嗔的神色閃過一絲害羞,又有一絲感動,若不是小姐,她如何能吃得上這般珍貴的物什......
“又酸又甜,汁水極多,嫩滑入口,奴婢從沒吃過這般好吃的東西!”
她從銅鏡中望向阿嗔,彎着唇,“好吃便好。以後,會吃到更多人間美味的。”
*
阿嗔的消息不是道聽途說,等到她為房老三的妻子看完病回來後,大街小巷便已紛紛議論起這件事來。
她未作留意,徑直去了醫館,正巧碰到了外出雲遊而歸的張大夫——他比之三年前,雖頭發白上了許多,人卻更加爍健硬朗了。
然而這位老大夫卻第一眼見到的是她的挎籃。
“這是什麼好東西?”說着話,老頭便自然地伸手掀開籃子上面的蓋布,露出裡面白色的毛茸茸的一整塊的奇怪東西。
“咦?”他皺着眉,思索着,臉湊近了些,聞了聞,忽地大聲道,“這是發黴的豆腐!你怎麼将這般東西提了回來!”
徐青茹彎眼輕笑,帶着些見到熟人的娴熟,“我看的病人送給我吃的。”
“吃?!”
“這、這,這能吃?”
此時,腐乳還未普及,大部分人對于這長毛的豆腐都是敬而遠之的。
“自然能吃,拌上些辣椒,最好吃不過了。”
張大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說許久未見,這小妮子口味已然稀奇古怪了,但他換了個話題,“你什麼時候也願意去外頭就診了?”
徐青茹神色微頓,想到今日午時見到瑚娘的景象——那麼幹癟、那邊瘦弱的女人,虛浮地躺在床榻上,若她再晚來幾日,便是神仙下凡也救不回來。
百姓命輕、命賤。
但她也隻盡綿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