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将神秘放逐于世界之外嗎!】
之前明明用了“指引”做形容,可當這份高高在上的實力差距被【不在意的遺忘】抹除時,傲慢也就成了能被輕易打破的脆弱玻璃。
黑影舞動,擰成一條長繩。
約翰感覺一股猩甜從喉間上湧。
在這裡,死亡的概念被推得很遠,神秘學意義上隻要有人還留有記憶,的确足以讓每個人都能化身超凡的不死存在。
不過面對強大的魔鬼時,很難不說這份不死的饋贈其實也是一種詛咒。
【你将超凡力量變得如此廉價!】
【隻用一段記憶竟然就能使一個普通人脫胎換骨!】
路西法惱怒着。
約翰反而是笑起來,“人類中的大部分都習慣也善于探尋神秘,再将其轉化為自己能夠掌握的已知知識。”
“說到底,這何嘗不是一種力量的轉移。”
【人類!】
約翰拒絕祂的提案時,祂還隻是惋惜;可當觸及最根本的利益時,才是真正的勃然大怒。
黑影化作兩隻詭異的細長手臂,緊緊掐住了他的脖子。
祂要讓這個人類付出代價!付出不敬重神明化身,也是拒絕祂完美提議的代價!
在這裡的确殺不死對方,但穿透虛幻,尋找現實落點的刹那就足以叫他死亡!
約翰緊緊拽住那幾乎凝成實體的黑影手臂,接着斷斷續續地從牙縫裡擠出聲音。
“你在恐懼自己的意志無法再自如地驅動人類。”
“看似幸福的景象,是你傲慢強加給人的枷鎖……是否要和解,是否要原諒……那都應當由當事人決定。”
他的後背狠狠撞破彎折扭曲的樹幹,然後繼續往下墜落。
這片奇異的根部空間錯綜複雜,幻想的力量與現實的鐵律交錯融合出現。
約翰感覺自己在被黑影掐着筆直下墜的時候,穿過了無數或是夢幻奇異,或是無比現實的區域。
時而是漫天飄絮的白色空間,時而是轟隆作響的機械工廠,時而是明光爍爍的璀璨星空,時而又是溫馨可愛的玩具商店……
這些場所地點不盡相同,連接時沒有任何的順序規律可言。
如果日後有人誤入此處,也會有隻是照常打開家門,卻意外來到一個完全不認識地點的奇妙傳聞出現。
但此時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穿過那些場所時感到的疼痛和窒息越來越強烈。
這說明,黑影在不斷逼迫着他靠近現實。
一旦回到現實維度受到重傷,那他必定會救治無效身亡。
而身處現實維度的人類堅強,同時也很脆弱,超凡力量難以起效,但不代表不能利用根部的空間混亂特征,将他錯位從高空推下。
一秒後,約翰忽地聽到了轟鳴的水聲,鼻尖土壤和草地被水汽打濕後的腥氣開始變得濃郁起來。
這條魔幻道路的盡頭竟是一座人迹罕至的峽谷。
路西法一路推着他來到峽谷中那條顯目的瀑布上方,似乎覺得這裡将是個不錯的葬禮舉辦地點。
【該結█這█切了!】
在現實失去錨點的魔鬼很難繼續維持實體的形态。
過度的缺氧在這一刻化作緻命的鐵錘猛擊他的腦部。
現實維度的鐵律有時也是一把雙刃劍,明明他感覺得到魔鬼掐住自己脖子的力道不得已在變得越來越弱,可前期的缺氧與疼痛,眼下如海上風浪要将他壓進窒息死亡的絕望深淵中。
他的手無力地落下,眼前的景色變得模糊不清。
這次孩子清脆的笑聲再度響起,像是親手摘下一朵鮮花揉碎,或是抓住一隻蝴蝶撕裂翅膀。
【來█!我允許█一起進入█堂。】
祂選擇高高在上地“原諒”對方,卻絲毫沒有想過到底是誰冒犯了誰。
然後他看見天空如畫倒懸于頭頂,黑影歡快在深淵中大笑。
約翰向着上空伸出手,尚有一線清明的本能裡還有對這個世界的依戀。
不過在沒有神的世界裡,真的有人能救他嗎?
【——!】
有人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約翰努力睜大眼睛,似乎看見了好友熟悉的面容。
眼下的确沒有神來救他,但他的摯友在千鈞一發的時候對他伸出援手。
【███!!!】
傲慢的魔鬼怒不可遏,但此刻現實維度的鐵律已經毫不留情地要将祂驅逐出境。
墜落瀑布的黑影如同逆向生長的植物根須猛然從下方殺出,要扯住他們的腿腳拉入深淵地獄。
“……”約翰艱難地動了動嘴唇,感覺自己接連經曆過戰鬥的精神已經疲憊不堪,“歇洛克?”
好友帶着他避開下方的攻擊,接着将他拉上懸崖。
【我要██了。】
【不管是哈德█太太,██羅█特,還是██……】
【祝福你████。】
【讓我們今後██,約翰。】
聽不見,聽不清——
連眼前所有的景色都像被瀑布水流打濕而變得模糊。
約翰徒勞地想要告訴好友,那個對手的恐怖之處,也想要叮囑他務必小心。
可在此之前,他就感覺思緒要徹底被困頓的黑色海洋淹沒。
約翰感覺歇洛克似乎是從槍套裡拿走了他的左輪。
可那把槍何時出現在這裡?那槍膛裡還有子彈嗎?
【莫裡亞蒂教授,或者應當稱呼你為路西法。】
【該做一個了斷了。】
歇洛克·福爾摩斯如此平靜,随後主動躍下了深淵。
黑影猶如長矛要将他刺穿。
祂舉起手臂,擡起槍口對準敵人。
【我不信你的槍膛裡還有子彈!】
路西法怒吼。
【但這不是我的槍。】
【這是約翰的。】
祂微笑。
【别忘了,人類才是最擅長創造奇迹的存在。】
【我了解自己這位最好朋友的性格,他和我一樣,槍膛裡永遠會為你們留下最後一顆子彈。】
歇洛克·福爾摩斯果斷開/槍。
槍聲震醒了峽谷裡的一切。
但約翰安心地閉上眼,昏昏睡去。
他從來信任自己的好友,最後關頭必定不會馬失前蹄。
這場戰役中——邪惡必定要俯首認敗。
***
“快快快快!這邊廢墟裡還有一個幸存者!”
“受傷好嚴重……但還有呼吸!快讓救援隊送到醫院!”
啪嗒——
“這是什麼?一本日記?裡面還有一封信,署名是歇洛克·福爾摩斯。”
“這是從他懷裡掉下來的,可能是這位先生好友寫給他的,請護士一起帶到醫院去給他吧。”
等到約翰再度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身處病房之中。
在他床邊的矮櫃上還放着盛放的鮮花,一旁原本隻是打掃的護士正捧着一本極其眼熟的日記非常專注地閱讀着。
“咳……”
他動了動,嗓子裡發出幹啞難受的咳嗽聲。
護士一驚,吓得連忙擡起頭看過來。
發現是日記的主人醒來後,她趕忙放下日記道歉。
“真是抱歉!剛剛打掃的時候看見日記敞開掉落在地上,本來隻是想撿起來,可看到上面的内容後,就忍不住越看……”
她面臉通紅,看起來恨不得以頭搶地道歉。
約翰搖搖頭,慢慢對她說道:“我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
年輕的護士松口氣,然後想到他還是個剛脫離生命危險的重傷病人,又連忙去喊其他醫護來看看。
一周後,他終于有了些許力氣從床上自己坐起來進食說話。
外科醫生感慨,他當時的傷勢還能活下來簡直就是奇迹。
約翰告訴他,這是因為自己的一位好友在緊要關頭幫助了他。
和魔鬼塑造的幻境裡長相很是相似的年輕小護士,時常好奇地來找他說話。
在和平的日常裡,她臉上一點也沒有緊繃的恐懼與不安。
相反,她總是叽叽喳喳地不喜歡讓場面冷落下來。
“華生先生您也是醫生嗎!還在倫敦有自己的診所?!主啊……我畢業後一定會嘗試去應聘的!”
“對了!對了!我昨天才知道,您原來有在報紙上發表過文章!我去拜讀過之前刊報的每一期啦!您與福爾摩斯先生一起的冒險經曆真是好精彩!”
她滿臉興奮地詢問:
“有很多人都說歇洛克·福爾摩斯不過是您虛拟創造的主角,可我知道這肯定不是的!”
看見她自豪挺起胸膛的樣子,約翰不由失笑。
“為什麼你這麼肯定?”
她左右看看,接着悄悄對約翰說道:
“我看到您日記本裡還夾着一封信,上面的署名就是歇洛克·福爾摩斯!當然!我絕對沒有偷看裡面的内容!我可不是不禮貌的人!”
“而且您之前簽字的筆迹和它完全不像!所以我覺得福爾摩斯先生肯定是真有其人!”
她相當興奮。
“您在之前刊報的文章上寫過,說福爾摩斯先生是個‘閑不住的人’,在沒有案件的日子裡總是喜歡去倫敦的大街小巷走走,以便時常更新自己記憶宮殿裡的情報資料……天哪!想必他這次一定是去調查前不久在平安夜發生的聖保羅大教堂失火案了吧!”
“大教堂失火了嗎?”
約翰頓了頓。
“是的。”護士點頭,“主啊……那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那天晚上本來人就很多,大教堂失火後火勢蔓延得非常快,幾乎快将整個倫敦都點燃,混亂更是引發踩踏事故……偏偏那晚同時發生了地震!”
那天恰好神秘與現實在進行分割,當日光破曉的時候,很多難以用常理解釋的事情和現象,似乎都被适當地安排好它們的結局和歸處。
就連他也是如此。
被救出的時候,救援隊曾說過,他奄奄一息地被壓在了廢墟的最裡面,險些就沒了性命。
可奇怪是,在被燒成焦黑的火場裡,他後背竟然全數是被水打濕的痕迹。
而他的筆記本完好無損,裡面的信件甚至還留有一種剛寫完字後淡淡的油墨香。
約翰失神片刻。
最初失去蹤迹的日記本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但不知何時上面已經不僅僅是當初他寫的那些故事。
後續的血字、希臘譯員等案件也被記錄在其中,仿佛這本筆記從一個人單獨的創作,變成了兩個人共同協力完成。
他的手輕輕擱在筆記本的封面。
護士看着他,眼睛裡滿是好奇。
“華生先生,如果不冒犯的話,我真的很好奇……現在福爾摩斯先生到底去哪裡了?”
“我居然還在外面聽聞有人說他死了!”
她顯然對這種說法非常不贊同。
“什麼大峽谷瀑布……那裡距離倫敦可不知道有多遠!偏偏報紙上還說親自采訪了幾位清晨上山的獵戶,說看到的人影就是福爾摩斯先生……我才不信!”
她看向約翰,期望從他口中得到和自己一樣肯定的回答。
“福爾摩斯先生沒有出現的原因,是因為調查其他什麼案件,對嗎?”
***
一個月後,約翰痊愈,他出院的那日天氣尤其晴朗。
走在溫暖的陽光下,他看見雷斯垂德和艾倫等人就在馬車旁等着他。
這是一輛空間足夠大的馬車,恰好能讓幾位許久不見的故人重逢相談。
黑色的馬車繞着倫敦城的街道行駛。
約翰看向街邊。
那晚突如其來的火災和地震,讓城區大片受災嚴重,不過好在女王早有準備,且反應迅速,在當晚就迅速組織了人手進行救援。
雷斯垂德捏着自己的鼻梁,感覺随時都有可能在馬車上就這麼睡着。
他半睜開眼問約翰。
“現在身體情況如何?”
“恢複得不錯。”約翰笑道。
然後他提醒對方,“沒有超凡力量的話,身體可不會像以往那麼‘無堅不摧’。”
“倒不如說我真感覺自己老了,我看我手下的年輕人反而對這種事情接受良好,完全不覺得有什麼落差感。”
雷斯垂德唏噓。
“結果也隻有像我這種的‘老古董’還覺得超凡力量……曾經很重要嗎?”
“還有那些幻想着繼續信奉‘神’,就能輕松獲取力量的世家。”
亞曆山大順口一提。
“但如果他們信仰非常堅定……說不定還有可能引來魔鬼的注目,哪怕祂們現在已經被放逐在我們的世界之外。”
桃瑞思說道。
“不過魔鬼想要再插足我們的世界,可不僅僅是準備一個合适的容器這麼簡單的事情。”
“那個形容怎麼說來着……認知?衆人認知?”
雷斯垂德插嘴。
“公衆認知。”了解不少内情的艾倫提醒,“這是現在被改造為研究所的第一組他們說的專業名詞。”
“說是隻要公衆認知裡,魔鬼、天使這種名詞不再被偏執相信,那基本上就難以再掀起什麼大風大浪。”
此時馬車恰好路過被燒毀的聖保羅大教堂門前。
約翰側首看過去。
無比奢華的教堂,如今剩下的是焦黑的骨架結構,而曾經門庭若市的廣場上更是隻有零星的教衆信徒。
“恐怕陛下是打算借此機會,徹底将失去根基的福音教會拔起。”
約翰猜測。
說着,他看向桃瑞思。
“下一位教皇的人選難道是……”
桃瑞思點頭,“老師已經安然回來。”
馬車踢踢踏踏轉過一個彎道,映入眼簾的是還沒有完全來得及重建的貝克街。
前方有例行公事的人員拿着紅旗大聲提醒他們,前方因為廢墟沒有來得及清理,所以無法繼續入内。
雷斯垂德打開車窗問道:“請問221号公寓那邊情況如何?”
對方回以一個狐疑的眼神,“我在這裡生活了三十多年,貝克街從來沒有221号!”
雷斯垂德一愣,想起之前約翰在病房裡說出的話。
醫生安靜看着那座公寓曾經伫立的地點。
但現在不管是歇洛克,還是哈德森太太都已經不在此處。
馬車再度出發。
雷斯垂德先出聲打斷了車廂裡的寂靜。
“所以……歇洛克他們真的如邁克羅夫特祂們那樣……消失了?”
他不知道這裡應當用消失還是死亡更合适,但他本人更希望是前者。
“祂們去另一端的世界了嗎?”
但他們總覺得,這個偵探還在倫敦這座繁華都市的某處,僞裝成一個随時可見的行人,暗中幫助他們和需要幫助的他人偵破一個又一個相當棘手的案件。
“或許我們隻是暫時分别了。”約翰說道:“然後會以另一種方式再見。”
雷斯垂德問,“什麼?”
“就像他還在我們的故事裡。”
“然後有朝一日我們又在他人的故事裡重逢再遇。”
約翰将夾在筆記本裡的那封信抽出來。
信封上那個署名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
貝克街221B。
清早五點零一分有霧。
一陣悠揚悅耳,但實在因為演奏時間不對的小提琴聲從某間公寓窗戶裡傳來。
這條街道上的居民們像是早已習以為常。
不少居民選擇立刻施加一些特殊的力量,讓自己房屋變得隔音。
還有少部分睜開眼,剛想下意識發怒,但想起那裡住的是誰的時候,又沉默地選擇了和前者一樣的措施。
唯有哈德森太太穿着睡裙,裹着一條長毯就怒氣沖沖地直接選擇打開二樓的房門。
【歇洛克!禁止清晨就拉小提琴!!!】
【昨晚你、邁克羅夫特和艾德勒女士将整個客廳都炸毀的事情,我還沒有找你們算賬!】
把客廳當做演奏廳的偵探還沒有停下手中的演奏。
祂站在書本堆得比桌面還高的“小山”旁,聲音提高八度對哈德森太太說道:
【噢!我已經幫你修複好了,而且你知道的,哈德森太太,沒有案件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
【況且,您其實早就不需要睡眠了。】
【這條街上所有的居民都習慣以前的生活習性!】
哈德森太太扶住額頭。
【我現在隻知道你需要改改自己這不良的生活習慣!】
【如果醫生在的話,完全不會把客廳弄得如此之亂!】
祂高聲譴責。
【另外你要是真想去現實維度,現在的你也不是不行吧!】
依舊喜歡,也将“歇洛克·福爾摩斯”這個稱呼當做自己名字的偵探在一曲演奏完畢後,将小提琴和弓弦扔到了一旁的沙發上。
祂不滿地強調,【哈德森太太,莫裡亞蒂以及祂的殘餘勢力還沒有真正伏誅,貿然回去不僅找不到合适的接觸方式,還有可能帶來新的災難。】
【噢!我看你隻是有些近鄉情更怯而已!】
咚咚——
就在哈德森太太如此打趣的時候,客廳的門忽然被敲響。
然後站在客廳沒有合上大門外的醫生摘下禮帽。
走過短短的樓梯,也走過漫長的時光,他們又在貝克街221B重新相遇。
約翰·華生提着手提箱,笑着主動問道:
【請問……這裡還接受合租人嗎?】
【最後一案完】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