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騰的水霧彌漫在浴室，隐隐綽綽勾勒出一個消瘦的身影。裴旭揉揉眼睛，幾滴水珠順着男人白晰的皮膚滑落，沒入浴袍邊緣。

屋内被濃稠如墨的黑暗吞噬，伸手不見五指。裴旭穿上拖鞋，抱怨着這不合時宜的停電。

“咚咚咚。”

外頭響起敲門聲。

咔嚓———

一開門，桑離眼前便是裴旭打着手電，頭發濕散的模樣。

他這次總算沒有戴口罩，深邃立體的五官一覽無餘，劍眉斜飛入鬓，雙眸中透着拒人于千裡之外的疏離。男人鼻梁高挺線條剛硬，薄唇顔色淺淡，仿佛蒙着一層薄霜，加上剛剛出浴的潮意，讓桑離聯想到小時候電視機裡的白蛇。

這個鄰居先生也是能屈能伸，先前還一副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樣子，現在需要幫忙就連發來的文字都翁聲翁氣了。

“哎呦小夥子你這裡也停電了啊？”維修師傅邊說邊開始摸索電表位置。

見把人帶到，桑離覺得自己的任務就算完成了，打了個哈欠準備轉身離開，不料手臂忽然被沒來由地緊緊抓住。

她擡眸，裴旭正無措地回望着她。

桑離立馬懂了，他是不想被别人看出自己是個啞巴。

可話又說回來，她搬來這兒不過小半個月就碰上停電，那作為原住民的他，此等事件肯定沒少遇到。桑離的心裡充滿疑慮，他既然拒絕一切形式的溝通，那以前遇上停電，是怎麼辦的呢？

電表檢修地很快，維修師傅臨走前還不忘提點裴旭别什麼事都靠人家小姑娘，又想起自己方才對桑離說的話，橫豎覺得不太對，躲鄰居家也不靠譜，于是拍了拍胸脯說以後還是打物業電話吧。

送走了維修師傅後，桑離跟悲旭面對面站在門口，屋内的裝潢不禁引她連連側目。裡頭的紅木沙發，玻璃門木櫃等等，都是早年間流行的家具，看來鄰居先生是個懷舊的“鬼”。

裴旭沒急着關門，反倒掏出手機，飛快地在屏幕上打了一串字然後遞到桑離面前。

【不許說出去。】

桑離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她不是個愛跟人對着幹的性子，加上持續的困意卷來，幹脆地點頭問意了。

她不知道他在這裡住了多久，隻當是男人戒備心強，認為跟鄰居不熟絡，所以不想揭開這層布。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雖說這是桑離第一次跟世俗意義上的“殘疾人”打交道，但她總是盡可能地共情。

生活在他們身上加著痛苦，人們無法撫平傷痛，但至少應該繞過它們。

這次她沒再提加微信的事，裴旭很利落地關上了門。

一段小插曲而已，桑離也沒放在心上。還是按部就班地兩點一線生活。

作為一個年輕女生，外科醫生的工作并不輕松。桑離剛從酥州調來時，壓根沒想到，滬都醫院的總部不專門設立她幹了兩年的甲乳外科，這就導緻她必須從普外科做起。肝髒，膽道，胃腸等手術……都算作裡頭，這意味着她要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

和平醫院位于市中心，急診科的走廊總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挂号處排着蜿蜒長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手術量是她原先在酥州分院的兩倍不止，除開夜班之外，桑離已經盡可能地讓自己作息規律，以免出現類似内分泌失調的一類不可控問題。

令她高興的是，自己在這個城市不是孤身一人了，她有了姜霈這個好朋友，而且兩人還在同一家醫院的同一間科室工作，這樣幹什麼事兒都會方便許多。

原先中午連個吃飯的人都很難找到，現在有了固定的飯搭子，怎麼不算時來運轉？

醫院食堂内，桑離夾起一塊合成牛肉送入口中咀嚼，看着對面的姜霈打開精緻的飯盒，露出色澤鮮豔的三文魚沙拉，不禁羨慕道:“哇塞你吃這種啊？”

“哈哈，未婚夫做的，不是什麼很難的料理。”姜霈将一縷頭發撥到耳後，很自然地咬了一囗三文魚腩。

桑離看着她胸口一閃一閃的吊墜入神，醫護人員不允許佩戴手飾，所以大家通常會把一些漂亮的小物件挂在脖間再藏到衣服下。

那條細長的銀線末梢墜了個水靈靈的戒指，鑽頭的大小讓桑離想到了傳說中的鴿子蛋。她扒了囗米飯，在心裡感慨歲月變遷，想當年，姜霈的家庭條件跟她相差無幾，高中同校時兩人經常各出幾個币子拼一份飯吃，那時還有些微胖桑離胃口大，經常吃不飽，姜霈就自掏腰包麻煩動作利索的男生翻出學校買泡面。

時間一晃而過，但看到昔日的好朋友找到歸宿，桑離也是真心為她高興。

“所以，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有情況啊？”姜霈單手托着下巴，神情挑逗。

桑離搖搖頭:“不知道呢，還沒有，沒想好。”

“你真的是……一說到這種事就冷淡得要死。”姜霈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你到底喜歡啥樣的啊？”

明明長得這麼好看，從小到大也不缺人追，但一提到談戀愛就立刻拒人于千裡之外。有時候她都懷疑眼前這個少女到底是不是愛好為男。

桑離咬着筷子，口齒含糊不清:“喜歡……”她愣了愣神，好像還真答不上來，于是下意識說了句:“喜歡不理我的。”

姜霈無語:“你找個啞巴得了。”

“……”桑離生硬地輕咳兩聲，某個“鬼”男人的臉浮現在腦海裡。

大概是前不久剛見過的關系，現在一提“啞巴”她就會聯想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