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醫鬧正在引發美國地震。紐約時報頭版頭條:《豪擲千萬換心髒,歸西速度勝過光》。
家屬一紙訴狀,将主刀醫生送上法庭。今日庭審直播,全美萬人空巷。
然而被告醫生遲遲未到,現場媒體正在火熱采訪。
原告情緒早就失控:“沈抒遙,他就是路西法啊!”
證人團隊急速辟謠——
護士長說:“我們那麼多人親眼看着呢,天啊,問題怎麼可能出在沈醫生身上?你見過刀劈流水、桃核雕花、鐵筷子夾豆腐嗎?我見過。”
麻醉師表示:“我和他一起工作了五年。在0.01毫米的失誤也不容許的心外科,見證他經手了2300顆心髒,成功率逼近100%。他那條從大腦皮層經腦幹連到指尖的神經軸,縱觀人類進化史,堪稱恐怖。”
病理學家帶來了CT片,遺憾搖頭:“術前報告早已蓋棺定論:病情毫無轉圜餘地。病患狀況糟糕透頂,多髒器功能癱瘓,關節全部腫脹變形,全身血管脆如薄紙。隻能通知家屬準備後事……”
實習生一把奪過話筒:“但是沈老師!天底下沒有他不敢開的胸,世界上沒有他不敢動的刀!老師他就是一個追求極限的賭徒啊,極限?極限的存在意義不就是被老師超越的嗎!天才橫溢的柳葉刀,誕生過太多太多根本無法解釋的奇迹!那可是一雙被上帝吻過的手!手術?藝術!人?神!”
原告暴怒把實習生打倒在地:“夠了!簡直太無恥了,一個個腆着臉吹捧殺人犯!沈抒遙,他精神病态、冷血又自戀……”
原告魁梧得法警很難控制,一人霸了屏:“他是許多超級富豪的禦用醫生,對,吓煞人的就是他的天文出場費。你想象不到他獅子大張口要了幾位數!”
一個小姑娘見縫插針擠了進來:“可是他把每一分錢都捐給了慈善機構。”
福利院的孩子們都來了,齊聲呼道:“我們都挺沈醫生!”
小姑娘說:“而你們開的醫療保險公司從來不賠大家一毛錢!”
這話可不興說,再說下去股價要跳水了。
原告讓她閉嘴。小姑娘一邊跑,一邊拉鬼臉:“壞人!壞人!壞人活該!”
保镖馬上抓人,她逃到法庭的入口處,忽的撲入了一個冷香清絕的懷抱裡。
那年輕俊美的男人将她扶住站好,三名保镖撲到身前,同時一二三木頭人,站住了腳。
就這麼幾步的路,卻覺得他走了很久很久才終于來到他們的面前。旁聽席、陪審團三三五五有人起立,大家完全僵住了,凝成了一根根震驚無措、回潮盜汗的柱子,心裡又是麻,卻又是柔柔的。
冰冷、蒼白、甯靜,真與他的手術風格别無二緻——完美無疵的藝術品。
孩子們歡呼:“哇,是沈醫生!”
沈抒遙本來戴着藍牙耳機,被女孩撞得掉了一粒下來,他這才融入了喧鬧的外界般:“抱歉,我遲到了。”
原告如同被點了穴道,狠狠地愣了一下。紅着脖子大步邁上前去,把自己戴的手表幾乎逼到了他鼻子前:“整整五十分鐘!”
沈抒遙說:“司機生病了,我的手不方便開車,出了一點狀況。”
原告聽了,大笑三聲:“大家都聽清楚了吧?新鮮,一個靠手吃飯的人,竟然說手不方便!這簡直是堂而皇之地承認自己就是個草包!”
衆人望着他,臉頰上有一片棕色碘伏擦的新傷,宛似蘭花的鏽斑。法官見他人就像一塊漿得雪白的絲布,美麗、濃密,卻沒什麼内容。下意識竟覺得審不出來什麼,差不多過得去就行了。
萬衆矚目的案件,就這樣在大家不情不願、稀稀拉拉的氛圍中開庭了。
沈抒遙闡述當天手術的過程,語調平靜得讓人不安:“患者太瘦了,不用電刀也能切開。金屬牽開器撬開胸骨,劃開心包的纖維之後,我插進一柄直角鉗……”
“我不需要聽你在這裡證明自己有多專業!”原告打斷他的發言,“我隻有一個疑問,公衆也需要一個答案——聽說你已經很久不上手術台了,現在的你,廢人一個!對不對?”
法庭一片寂靜。
原告陡然拔高聲音:“聽說你一看到血就會暈倒,哪怕隻是碰一下水果刀,手也會像帕金森一樣劇烈攣縮,狂抖不止,開車連方向盤都握不住了。”
他轉過身來面向聽衆:“在座的各位,這一點很重要!許多外科醫生手術失敗之後,會産生不可逆的心理創傷,這不正是他害死了我父親的佐證嗎?”
沈抒遙始終眉頭也沒有皺一下,但是此時人人都讀出了他眼中的恐懼。冷汗不停地流出,在他潔白細膩的額頭上,凝結出一顆顆細小閃亮的寶石。
法官意識到這是個關鍵所在:“請被告回答關于手的問題。”
沈抒遙說:“我的手确實不能再做手術了,也的确是因為害死了人。”
全場嘩然。
接着他說:“但不是因為原告的父親。”
他微微颔了首,像一隻垂死的天鵝,吸血鬼被釘在十字架上般。好像每一次呼吸都那麼痛苦,擱在台面上半合的、鋼琴師般的雙手尤為神經質地抽動了一下,嘴唇也顫了幾顫,看上去着實有點可笑。
他終于說出了口:“是因為我自己的哥哥。”
原告律師扶了扶單片眼鏡:“據悉,被告的兄長患有心髒疾病,在一貫隻做急難險重複雜病例的被告,親自實施了一場十分簡單的手術之後,其兄長竟不幸去世。這個事情對被告打擊巨大,被告因此罹患了嚴重的精神疾病,每天需要吞服大量的抗抑郁藥。”
被告律師說:“有兩點必須澄清。首先,那隻是一些緩解易普症的藥物;其次,從時間點來看,本案發生在此事之前。故所以因果鍊條完全不成立。”
原告律師說:“但這恰好證明,被告長期處于高壓環境,性格變得敏感、孤僻、極其不穩定,這難道不會影響他在手術台上的專業判斷嗎?被告還存在許多離奇的刻闆行為。他專門騰出一個房間,用來收集剪刀,然後像孩子轉筆一樣,反複把玩這些随時可以緻命的東西,睡覺時也不撒手。”
天使惡魔一念之差,這太容易引發聯想。此番話确實收到了不俗的效果,陪審團的反應說明了一切。
被告律師說:“沈醫生在小白鼠花生米大的心髒、細若遊絲的鳥爪血管上做試驗,他的辦公室門口挂着很多打滿線結的鍊子,形成了一道特殊的門簾。這些,全是為了拯救病人的生命。中國有一句古話,‘書癡者文必工,藝癡者技必良’。我想,我們沒有必要高高在上,去嘲笑一個孤獨而崇高的天才。”
法官敲槌:“請不要讨論與本案審理無關的議題,法庭要求你們就事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