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皇帝,制曰——”
“太醫院院使王秉均,深蒙優渥,甚錫天寵,本應勤慎敬誠,夙夜匪懈。然輕忽職守,荒怠其術,居心巧詐,竟緻先皇聖躬違和,龍馭賓天。萬國傾慕雄主俶爾千秋駕返,兆民仰賴君父魄然溘逝昇遐。六合恓惶,飲血崩心;四海伏泣,淚河東注。其痛孰可言邪?此罪之重,實天地之共憤;此惡之深,蓋亘古之未聞。”
“朕承大統,垂拱宇内,孝悼先皇,撫念黎庶。今特下旨:抄其九族,男誅女戮,家産籍沒,覆宗絕嗣,毋留孑遺。以正綱紀,以慰宗廟,以明明先皇之浩德。布告天下,鹹使知聞。欽此。”
監斬官面色如鐵,擲出一塊烏木令牌:“午時三刻已到,斬立決!”
六月豔陽,烈日灼灼。劊子手舉起一鍘鬼頭大刀。
刀起。刀落。
一個瞬間,刀鋒上赫然映出了一雙眼睛。
沈抒遙的。
這雙眼睛上一秒看到的還是——暴徒舉起手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他的胸口刹那如同綻開的紅蓮。
小女孩送給他的手鍊,斷了。珠子掉在血泊中,越滾越遠,仿佛有了生命,去往了不可企及的地方。
目光跟随着它,那珠子變到隻有芝麻大,變到一片混沌……恍然間,視線仿佛穿透了它的外殼,看到了流動的星雲,光點浮動、旋轉,糾纏着、聚合着,最終爆發出一道白光。
白色愈來愈耀眼,直至将沈抒遙的世界,塗抹成一片徹底的純白。
乍然,白光收束,寂滅無聲。
下一秒鐘,他看到了膝蓋跪着的青石闆、看到了身上穿的赤赭色囚衣。
擡頭。刑場上搭建起的一座土台,周圍用大油布圍着,十個粗大的樹墩,分别寫着陰曹地府十殿閻羅的名字。前方立有一根極高的木柱,用來挂起被砍下的人頭示衆。
環顧。身邊一排排跪倒在地的人,戴着三四十斤重的大枷,鐵鍊泛出冷光,老的神色呆滞,年輕的大放悲聲。母與子哭作一團,展眼一大一小扭曲着,身首異處。
現世與前塵交織在了一處,他這一刹那,分不清天堂地獄,好像還是停留在力氣抽空、五感盡失的瀕死狀态。
有個沒上鐐铐,麻繩五花大綁着押上來的,行刑人向他腿彎處踹去,噗通一聲跪倒了。
這聲噗通,還沒結束——
噗呲。
鮮血濺花了臉,沈抒遙猝然驚醒。
鞭響聲、哀嚎聲、血水緩緩蜿蜒的聲音,洪流般湧入耳中。
烏壓壓的圍觀人群不住地騷動。婦人哽咽着,小孩趴在母親肩頭哭叫回家,有的男人在罵,有的不言聲捂住了臉,但拳頭一直攥得死緊,老婆子們顫巍巍地合十念佛,一個賣油的生意不做了,撼門大哭。
議論聲此起彼伏,一浪又一浪,拍打着沈抒遙的神經。
“一門十九代行醫,祖祖輩輩的神醫啊!先帝在時,給王家老太爺賜号三太:生前神仙太公,死後追封太師,列祀位居功臣廟,配享太廟!你說說這是何等尊榮吧……”
“老太公那是真仁心仁術,行醫分文不取。誰家沒給立過牌位、燒過香?杖死了太公,大半個揚州府都自發祭奠。我爹我娘哭得聲都啞了,牲口全殺了,恨不得一頭撞死跟着去了。”
“王法無親,治死了先皇,誰也保不住啊!做了數不清好事,落得個絕戶的下場。這人哪,真是從何說起,命到底是怎麼個講法?真是沒法說了……”
有個人指着沈抒遙:“瞧瞧,這小孫女兒才十七八啊,如花似朵的年紀,正該許個好人家呢!這下滿門抄斬!他爺爺地下有知,還能閉上眼嗎?”
此時的沈抒遙閉上了眼。
太荒誕了。
他穿越了,穿到了太醫院院長孫女的身上。
因為醫鬧,他上了法庭,現在又上了刑場。皇帝醫鬧,是要人命的。
一個已死之人,穿成了一個将死之人。
是不是夢?
刑場從東往西展開屠殺。人們一個接一個被拖到案闆前,有的脖子粗,劊子手就找來木匠用的大鋸,兩個人對拉着,用刀割斷脖筋再砍頭。不少人死又不死,活又不活了好一會,嚎叫不止,腦漿塗地。有個沒了頭的還挺着身子,像個不倒翁。
到處都是紅色,紅得觸目驚心。血的腥熱把他烘得滾燙,頭皮幾乎都燙得剝落下來。
若是夢,怎會有這般鮮活的絕望撲面而來?
被迫目睹着這一切,連閉眼都做不到了,全身的血液凝固了,心跳轟鳴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