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計較你,裝個傻瓜算了,你還要來計較我?”李漸蘇掃了一眼窗戶裡沒熄的燈火,“就為了這麼個東西,值得你這般?”
沈抒遙馬上不客氣直接對他嚷開了:“不是東西,林醫生是人!”
“一個人千不該萬不該認不清自己的地位,那還是不要在這人間做人。”
他說得這麼沒遮擋,沈抒遙忽然有了反抗的力量,把牙齒咬了又咬:“是你不是人。”
李漸蘇嗤聲:“小孩,磨牙。”
沈抒遙磨得鋒快:“就打你了怎麼了?”
“好個撒野的小刁奴,這是你打得的?”李漸蘇臉色陰了下去,扳指硌住了沈抒遙下颌,“你主子是天,你打得天?”
美籍華僑沈醫生面對五個世紀前的古中國封建奴隸主:“打的就是你!多動症!腦膜炎!艾滋病!”
“有點小寵在身,當什麼使了!”沈抒遙還沒來得及抗拒,就被他壓住了,李漸蘇将人抵在了林家的門扉說,“打王鞭尚供在太廟裡頭,你這雙爪子倒金貴!”
披風下不過一件小衣,一身紅,甜美喜慶。肚兜下面就是嫩生生白馥馥嬌豔豔,酥脂玉雪,又被攥進手心裡。馬背上那麼個玩法能不留痕迹就怪了,還吐出一點晶瑩的反光。
所謂酥者,觸之令人骨軟神癡,能摸到的人會心裡美得身體都酥了。有這樣的尤物在手裡,哪還有閑心想一丁點旁的事,滿腦子都是要怎麼把它含進嘴裡、吞入肚中,一抿就化。而李漸蘇偏不緊不慢,五指收攏時,竟将沈抒遙半身軟肉都被他虎口推擠作一團,像一塊搖搖晃晃的嫩豆腐、胭脂凍,紅寶石蛋糕。
沈抒遙感到臉側有一股明顯的氣息吹過,看李漸蘇的臉卻是對着前面的。找不到他故意使壞的證據。
沈抒遙輕聲說: “熱。 ”
李漸蘇湊到他耳邊說: “熱一點不好嗎?這麼冷的晚上。 ”
“我頭暈了。 ”沈抒遙掙了幾下,使勁搖頭避開。肩膀搖了一下,又搖了一下,沒把他的霸道搖下去,就放棄了。感到了李漸蘇的脈搏在清晰地跳動,手掌也變得潮濕發熱,“ 都被你攥疼了。”
“疼方有趣。 ”李漸蘇本性殘忍,一個身體裡三千個暴君,似乎愛憐地捏捏他的雙唇,“要是不疼,還玩個什麼勁?”
沈抒遙都不知道背後的屋子裡還有另個男人了,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隻手上:“你又這樣…不要戳……”
“那想我揪下來?”李漸蘇忽對準了尖兒一抽,“伺候主子是你份内的事,打你就是賞你。還不謝賞?”
李漸蘇笑着。沈抒遙瞪着、抖着,氣顫顫的,玉頸繃作弦月,暴露地受涼,忍泣,疼出眼淚已滑過好幾滴。都不說話。
良久,大道都磨滅了。少頃,李漸蘇一聲悶哼。是沈抒遙猛然屈膝一踹,腿法很髒直沖要害。就在他最喜歡看他快要爆炸的時候,它差點爆了。
此時的林鳳璋其實也就一門之隔,門外的旖旎動靜一點沒入耳,因為大腦被千軍萬馬踩得一塌糊塗——
翊王攜着王妃夤夜提親,這什麼爪哇國的聖意?
不對不對,翊王夫婦或許對彼此的身份不知根底。翊王微服李公子,王小姐今身沈氏女。
那麼這兩是什麼關系?鬧這麼一出真實目的又是什麼?
君臣乎?考驗幹部?
夫妻邪?拿他取樂?
父女哉?真來擇婿?
林鳳璋兩隻眼睛一高一低。
但翊王殿下問他讨碗水 ,這是給他台階下的體面話不假了。意思是這事算完了,不殺之恩為大恩。否則,你一個草民會有什麼結果,王爺給你點面子,就不在這裡明言了。若再不知進退,隻怕明日護城河便要漂起具無名浮屍。
林鳳璋正自怔忡間,林母在裡間咳了兩聲,問起外頭光景。什麼人,怎樣事?林鳳璋含糊應道,看不懂。
那林母曾是個貴婦人,積古了更看透世情,說道:“聽戲聽腔,吃面吃湯。不要用眼睛看,人要用心看。”
一語驚醒夢中人。就在今日午後,他誤會王爺劫母,誰知竟是雪中送炭。此刻胸中波瀾又起,世人皆道翊王似楚霸王般枭戾,他今日方見周文王納賢之襟懷。雖和王氏小姐有過婚約,但何苦納罪臣遺珠自污清名?縱使王姑娘國色天姿我見猶憐,林鳳璋斷然不信王傾于色,色令智昏。七殿下必有楚莊絕纓之德,皇家的剩菜剩飯湊一桌也能打賞下人,夠莊上吃一年的。
故而,莫非此番亦是鄙夫之腹妄揣君子之懷?翊王殿下把青雲路鋪陳在前、又贈了金屋一座,即使自己會獵空手而歸,朱安麒索要的顔如玉,是否卻被大手一揮劃到了他的名下?翊王殿下料事如神心細如塵,還包辦了他的婚姻?
這般際遇是話本裡才敢寫的奇譚。林鳳璋不敢細想,世界上的事情真的不敢細想。風月情濃原非他這般俗骨可染指的,執妄不甘亦非他這等凡胎該生發的。偏造化弄人,教他嘗到些許被鄭重相待的滋味,勾出些霧裡看花的癡念。可是權力的世界猶如蜃樓幻境,看似大道通衢,其實有很多無法捉摸的障礙,自己是沒有資格進去的。噫籲嚱,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才鼓起的膽氣又似霜打的般委頓。因為這十載寒暑以來,生活就是這樣告訴他的。愈是殷切的盼望,愈要摔得破碎。九霄之上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在與他作對,像對面有一個隐形的殺手,将砍斷一切美好的想象。但他不敢把這種感受告訴别人。當不祥的預感總是被證實,十谶九驗的晦氣纏身,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傳說中的災星。少年意氣折盡後,連怨怼都透着暮氣沉沉的鏽味,舌根底下漚出酸苦。林秀才就是常這麼憤憤然悻悻然的,又卑又亢。
雨打窗棂聲聲催,檐溜涓涓如訴,下雨天總是帶來曠遠的懷想。望向自己的那張床,最初與沈小姐燈下的那一眼,幽香暗度。
這念頭剛剛跳上心頭,就如觸動了一個神秘的按鈕。右手在自己頭上狠狠敲着,三觀一下就敲開了。
短短的幾分鐘,他已經準備好承受悲劇的命運了。
于是林鳳璋霍然打開了門。開門的一瞬間,果真霹靂一聲,天昏地暗,驟雨決堤。
天上的流火那火光映在林鳳璋眉間,燃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