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大的狀态已經不太好形容了。
蓬頭垢面,眼珠瞪大,剛才驚恐的表情被另一種取而代之,面皮抽搐着,眉毛下壓,唇角又嬉笑得上挑,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快樂又痛苦的詭異。
“嘻嘻,嘻嘻!”那個看起來堅毅的大漢完全變了個樣,笑聲刻薄尖厲:“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九根手指柔弱無骨的拉伸延長,最後軟塌塌的朝着松聽雪飛過來,在他耳邊攏成喇叭的形狀。
“原來是那個活下來的孽種啊。”
劍光一閃,那九根手指齊刷刷的落了地,胡老大痛得面色發白,卻還在嬉笑。
松聽雪的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盯的人心裡發憷。
“别這麼看着我。”胡老大的手指又生了出來,笑意不減:“仙人說的果然沒錯。”
仙骨并非憑空所得。
胡老大本來也不叫胡老大,本名胡東,原本在邊疆之地開了家镖局,平時就接點護送商旅的活計,錢不多,但也能夠糊口,直到一年恰逢大旱,各地都鬧了饑荒,镖局本來賺的錢就不夠,這麼一鬧,掙的錢就更少,最後家中更是連鍋都揭不開。
他生性樂觀,總是覺得這樣也不是不能活,天災人禍,隻要和大家一起想辦法就可以了。
“老三!”還沒到院子,胡東就大喊一聲自家兄弟的名字。看起來極為高興:“你猜我找到什麼了?”
老三出門剛想罵一聲這不長眼的東西,一看是自家老大。又想起了什麼,面色不正常的把胡東堵在門口。
胡東剛想進門呢,看見他這架勢。推開他的手就想往裡進:“哎哎哎,你攔着我幹嘛?我告訴你啊,我今天可找到好東西,大夥兒不用再餓肚子了!”
他一邊說一邊往裡走,沒注意身旁的老三越來越沉默。
越往院子裡走越有一種怪異的香氣。讓胡老大想起了在過年時街上所傳過來的菜香。趕上好日子的大夥張燈結彩。他的小女兒就站在一邊蹦蹦跳跳的,看着其他人把镖局裝飾的紅彤彤。
他風雨半生年輕的時候死了婆娘。就剩下這一個小女兒。和镖局系在一塊兒,成了他的命根子。
想到這裡,男人的腳步邁得更大。隻想快點進去,把自己的新發現告訴大家。
院子裡沒人,大廳也沒人。隻有正廳的廚房傳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剛才還一言不發的老三苦着張臉。
“老大,我的好老大。你真的要進去嗎?”
“這有什麼進得不進得的?”
胡東覺得奇怪。他镖局開的向來敞亮。哪有今天這麼支支吾吾的時候?
“讓開,讓開。”他把老三大力推開。快步走到了竈台。
一見他過來,廚房中的其他人面色都不對勁了。
“老…老大。”
隻有老五趴在竈台前背對着其他人,他上一秒還享受的眯起眼睛,下一刻就被這句“老大”吓了一跳,被噎得兩眼泛白眼珠子往外鼓。胡東上前狠拍他的後背。老五哇的一聲的嘔出一口肉來。
“肉?”
他的目光在竈台衆人間掃視一圈,個個的神色都不對,場面是難以言明的複雜和壓抑。
這饑荒年,哪裡來的肉吃呢?
剛才看起來還十分虛弱的胡老大一個打挺。直接起身和松聽雪正面對打。根根手指如同豆腐一般柔軟,纏繞的時候卻無比有韌性,周邊的桌椅被他的手臂絞了個粉碎。
像是完全消除了自己的恐懼情緒。胡老大越戰越勇,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傷口,一個勁兒的往松聽雪的身上打去。剛才還有些漫不經心的松聽雪也皺起了眉,手中的劍握得更緊。
“像你這樣的人,像你這樣的人。”男人的手指狠狠插進松聽雪一旁的土地,下手毫不留情。“嗯,仙人說的沒錯。我等了這麼久,終于等到你了。”
松聽雪劍花翻轉,又毫不留情的斬斷他新生肢體。
“他那種人也配被稱為仙人?”
仙人,仙人…
胡東抱着自己不成樣子的小女兒。沒有責怪兄弟。卻也沒說什麼寬恕的話。
熬煮的發白的小手骨搭住他的臂膀。就像她生前一樣。
那天的晚飯他沒吃。
他靜坐了一宿。第二天早晨才把桌子上的細碎骨架收起,想埋在院内,又怕野狗偷盜,最後隻得草草的葬在沙裡。
他不願去埋怨兄弟,他埋怨這世道,埋怨災情,埋怨着懦弱無能的他自己。
是這世道讓人不當人,鬼不像鬼。
是他自己當不成人,也當不成鬼。
仙人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他問,是要活還是要死。
胡東哽咽着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響頭。
他說我要活。
小女兒被烹煮的時候他沒想通,任由親生骨肉挨他人吞食的時候他沒想通,現在他突然想通了,還是活着吧,活着好,他不斷說服自己,勸說自己再苟且活着,人哪有不想活的?就當是為了死去的女兒。
仙人賜予了他一根指骨,承諾這件東西能迷惑住大多數世人,除了一個注定會和這根指骨吸引的孽種,胡東被他所說的故事折服,說一定會幫助仙人解決掉這個麻煩。
仙人。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