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突然變得敏銳的相柳,面對他那雙清淩淩的執拗眼睛,禹成澤竟然有些無話可說。
他隻能歎道:
“……相柳,生死有命,造化在天,凡人力量渺小,既無與生俱來的健壯體魄,又沒有能後天修習的密宗法術,生死之數從來由不得自己,死亡實在是一件太平常的事。”
“陋習,”相柳突然開口。
“什麼?”禹成澤被他打斷,微微一愣。
“撒謊,是人類的陋習。”
相柳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你沒必要說這些話糊弄我,你如果真的相信生死有命,造化不由人,那我根本不會在那個世界遇到你,遇到你們。”
是的,十方城的存在就是因為人類不信天命,不信定數。
在世界驟然崩壞中奮力存活的普羅大衆不信,軍方不信,為了恢複本原世界在各個時空中輾轉的他們更不信。
禹成澤啞然,他心中油然而生一種孩子長大不好騙的無力感,這種感覺很新奇,也很讓人感到棘手,因為他既不好意思繼續騙下去,也沒辦法給出相柳滿意的答案。
“不和注定會死的人做朋友,以免到了那一日注定為了别離傷懷,這是燭龍告訴我的。”
相柳緩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很輕的笑了,
“來,再給你一次機會。”
禹成澤看不到的空間裡,他背後幻出一條青黑色的蛇形虛影,長尾密密實實的将人裹匝其中,輕而易舉的織成一座牢籠。
被裹住的獵物毫無所覺,卻分明已經無法逃脫。
相柳的聲音又低又輕,虛虛實實,似乎是從極遠的地方飄過來的,語氣又極溫柔,幾乎稱得上是誘哄了,
“告訴我,你會死嗎?”
“不。”
今晚相柳的表現實在反常,仿佛隻要他說出一個“會”字,就會造成什麼他無法想象但絕對會不可挽回的後果,禹成澤暗自心驚,終于還是模棱兩可的給出了一個回答。
“不會,還是不能說?”
已經深谙人類語言藝術的相柳欺身上去,并不肯被他輕易的糊弄過去,睫羽忽閃間蒼青色豎瞳和黑白分明的人類瞳仁不斷切換,神色冰冷又兇戾。
他說話時貼得太近了,沒什麼血色的唇幾乎要吻上了牢籠中獵物的側臉。
獸類偏執的兇性占據上風,相柳步步緊逼,将所有問題都抛諸腦後,鐵了心要在他這裡得到一個确定的答案。
眼前人真摯又執拗,極亮的一雙眼,黑發白膚驚人的鮮明,實在美麗,也實在危險。
禹成澤喉結滾動,幾乎焦頭爛額,
“相柳……”
外面忽然起了風,篝火将飒沓枝葉映出大片虛浮的影子,濃淡光影隔着帳篷斑駁亂舞。
相柳扭動脖頸,側耳去聽那些風聲,忽然說:“算了。”
或許是先天優勢,他渾身骨骼靈活柔韌異常,頭頸夾角折出了一個非常人所能為的扭曲角度,似乎是怔住了,保持着靜止的姿态半響都沒有再挪動一下。
禹成澤輕輕把他的頭扶正,
“沒得到滿意的結果就扮鬼吓我,不至于吧?”
“……”
面前的薄唇開合幾下,似乎說了什麼,禹成澤盯着他冰涼柔軟的唇瓣,有些懷疑捂住的不是相柳的耳朵而是自己的,
“說的什麼?”
算了,
相柳心想:算了。
他好像沒辦法改變任何人的想法,不在自己的地盤就是會很被動……大不了到時候搶了人就跑,反正這裡沒有什麼東西能追得上他。
溫熱的掌心掩住耳朵,相柳身前身後的大片幻影似乎都随着這一點溫情的觸碰倏忽消散,冰冷的兇戾煞氣也一并潰敗,他自嘲的扯動唇角,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肌膚的觸感鮮明,耳邊尚留餘溫,相柳拇指蹭了蹭似乎沾染了溫度的耳垂,好像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轉過身整理睡袋。
“沒什麼,已經很晚了,睡覺吧。”
“嗯……好,”他不再糾結下去禹成澤自然樂見其成,相柳近乎乖順的任他擺弄,與方才的執拗樣子判若兩人。
溫熱掌心試探的貼在相柳腹上,虛虛覆着,禹成澤聲音很輕,
“還疼不疼?”
他無法忘記方才那令人心驚的觸感,相柳縱使是超脫人類生物研究極限的存在,也不可能對着這樣的折磨無動于衷。
而且他也說了,會痛,很痛,還會痛很久。
相柳拽住他的袖子,沒說疼也沒說不疼,隻是說:
“不用了,已經很晚了,會打擾她們休息。”
這裡又不止有姜娣一個醫生,軍隊裡不僅有随行軍醫,還有更厲害的醫生就在旁邊,不用白不用。
禹成澤把睡袋邊緣仔細掖好,手背沒忍住在相柳細白柔軟的脖頸上蹭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