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槐花仰起臉,對上一雙眼……
槐花霁倒抽一口涼氣,随即被一陣風彈出夢境。
他猛然醒神,屋中已不見老令尹,案上殘餘糕點收拾一空,獨餘那枚暗碟香還在燃着熏香。
窗外風聲欲起,他正作起身,卻被腳下一物絆了跟頭,低頭所見正是那魔尊的貼身法器。
這該死的玩意兒怎麼在這兒?!
他抓住竹笛,快速行至窗邊奮力将其丢棄。
一切作罷,他又匆匆合上門窗,以防再叫魔尊發現,可臨門之際,卻見方才丢出去的竹笛不知何時又陰魂不散地出現在身邊,并且有模有樣地扁在門上喘息。
一股強力震開屋門,二人……一人一笛皆被震回屋中,眼見身旁竹笛卸了靈力“邦當”落地,長風霁預感事情不妙,轉眸看向門外,隻見門外人影走近,掩不住一身煞氣。
“看見了什麼?”
洪腔震聲叫人神魂一顫,可小風霁哪裡敢認,隻得搖頭否認。
魔尊面龐現于光下,沉如暗色,竹笛入手,幻做一道長鞭,他擡手一揮,将人掃至牆面。
強力壓懾,長風霁動彈不得,濃郁魔力更是迫得他睜不開眼,耳旁“嗖”地一聲,耳尖傳來劇痛,一根絲線貫穿他耳垂,痛到他渾身發麻。
他試探擡手去摸那根線,倏然間手腕卻被另一根線纏住,随即是另一隻手以及一雙腳腕,一身絲線繃緊,猛然下墜,将他拖跪在地,下一瞬,一隻冰涼的手捏住他雙頰,迫使他擡頭。
他勉強睜開眼,但見魔尊眼中嗜血暗紅,聲色冷如幽羅,又再質問他:“看見了什麼?”
他喉骨滾動:“什麼也……沒有。”
魔尊暗眸微蹙,單手吸過案上香爐捏碎,碎裂的香爐銅片紮破他手心,溢出血來,魔尊捏開凡人的唇,用滲血的手捂住他的嘴,逼迫他咽下帶血的夢碟香:“愚蠢的凡人!”
随着魔血滲染的夢碟香吞入腹中,腦中逐漸出現幻象,幻象中的場景如同一片血海,血海中的折月宮全是死狀慘異的同門。
長風霁眼中浸出淚,眉宇微蹙,顯出幾分求饒的模樣。
魔尊俯身近至他眼前,陰聲鸷語:“還敢嗎?”
長風霁搖着頭,喉頭翻動,卻說不出一個字。
“折月宮至純至淨的靈魄?”魔尊緊捏他的臉,“本尊倒要看看,你的靈魄有多純淨!”
說罷甩開他。
氣息回灌,長風霁咳出血來,還未回過神,身處殿宇猛然塌陷,低頭瞧去,自己落入一片沼澤林,林中粗布衣衫的凡人屍體遍布,再擡頭看去,魔尊身處沼澤岸台,隻擡手揮落,自己的身體便如傀儡娃娃一般持劍斬殺尚存的無辜凡人。
好多血,好多人……
他的懼怕和抗拒卻令魔尊更易掌控他,陌生的凡人逐漸變成他所認識的同門,是師兄,是師弟師妹,甚至是尊長叔親!
魔殿一陣搖動,老令尹切菜的手一抖,腳下不穩趔趄了一步。
他擡頭看去,占星台附近一道紅光湧出,那是血池,血池湧動……
他置下菜刀要前往,可走出園子卻遇上迎面而來的姬星瀾。
姬星瀾有意阻他去路,老令尹急不可耐:“姬護法這是何意?”
姬星瀾不疾不徐道:“令尹年紀大了,怕是不能辨别是非,尊主的事,令尹還是旁觀的好。”
老令尹慷腔激語:“人是我帶來的,該由我負責!”
姬星瀾漠然道:“他意圖不軌,該受此罰。”
老令尹急道:“姬護法難道不知,那血池是溫養伏魔鼎的極煞之地,即便他是折月宮的弟子,仍舊是個培元期的凡人,血池也會吞噬他肉身靈魄!”
姬星瀾無關痛癢地理辯:“既是折月宮的弟子,該有他的實力,若當真死在血池内,那也是他的命。”
“老夫不與你争辯。”老令尹索性強行要走,可這次姬星瀾直接布下結界擋住他去路。
老令尹看過左右魔侍,眼中生出冷意:“姬護法這是要和老臣動手嗎?”
姬星瀾并不拒他所言:“晚輩懇請賜教。”
老令尹氣極生怒:“姬星瀾!”
姬星瀾拔劍出鞘:“令尹,請。”
血池内,長風霁再沒有力氣撐起自己的身子。
他跪坐在沼澤血池中,一手握住劍柄,一手握着劍刃,用燃耗魂魄的方式控制自己的行徑,即便眼前景象是一場幻境,即便他的反抗如蚍蜉撼樹。
楔入沼澤中的劍搖搖抖動,随時可擺脫他微不足道的自制力沖向人群,魔尊收手不再控制他,四處殘存的凡人聚攏而上圍住了他,擊打、撕扯、啃咬,不論他們做什麼,長風霁卻也不反抗。
内心肮髒的凡人最是虛僞。
魔尊一道長鞭擊殺攻擊他的血屍,鞭尾落在他耳尾處,不刻,血順着他的耳尖滑落,同他眼中淚一齊滲入沼澤中。
幻境破裂,揚起的長鞭在他擡眸的一瞬止住。
他眼中悲戚,與心魔中的男人在某一刻所展現的悲憫竟有幾分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