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和平飯店,雪枝趁天色還早去了趟農貿市場。
在馬路邊,她學着媽媽的樣子,欲擒故縱地跟小攤販讨價還價,買了毛線、奶糖和十幾斤番茄杭椒洋蔥芹菜大蒜,可以炒哥哥發明的“芹辣西”配馕吃。
買完菜天色已晚,隻好坐電車。漏風電車叮叮當當走到半路翹辮子了,司機被迫罵罵咧咧下車拉,滿車阿姨爺叔直搖頭,“噶冷額天,作孽啊。”
忙活一陣,電車緩緩啟動重新上路,大家又開始有說有笑講鹹淡。
雪枝始終靜靜的坐着,看窗外車水馬龍,沿街商店玻璃櫥窗火樹銀花,滿城霓虹融解夜色。身處異鄉,她終于和祖輩、父輩眷戀上海一樣,開始懷念新疆風味。
在新疆,每年霜降後,媽媽會螞蟻搬家一樣,定期帶着哥哥去買煤買菜,少量多次分批填滿煤房和地窖。
如今哥哥他們都不在了,家裡隻剩她和妹妹,但冬天還是要照常繼續,馕也要照常吃。
電車到站,又走了半條街,拐進筒子樓一看,家家戶戶燈光橙黃,飯菜飄香。雪枝拎着十幾斤東西七繞八繞拾級而上,走一會兒就要歇一下。
快到家時,含之剛好就在樓梯口張望,見狀立刻下來幫忙,叽叽喳喳的講:“姐,今晚吃熏魚面。萦之姐姐正等着你回來炸油墩子呢。”
雪枝愣了下,進了屋,拿出一包大白兔放桌上,讓含之去叫人。結果宛之自己出來了,“不用叫,我在被窩裡已經聽見了。”
含之歪着頭笑話宛之:“梳梳你的雞窩頭,過來吃大白兔。我去通知萦之姐炸油墩子。”
宛之沒過來,反而戴上勞保手套揭開火爐的鍋蓋,端出一碗熱呼呼的熏魚面對雪枝講:“雪枝姐,這是我姐最拿手的熏魚面,你快過來嘗嘗。”
火爐旁有張吃飯的桌。雪枝拔了雙筷子坐下來。
白瓷碗中,油光紅亮的老鹵湯底裡整齊地壘着蘇式細面、荷包蛋、小青菜和兩大塊撒了白芝麻的熏魚。挾一箸,鹹甜鹹甜,外酥裡嫩,肉質不柴不膩,香味滋滋滋的。
雪枝擡起頭,沖着宛之笑眯眯地贊歎:“很好吃。”
宛之剝開一顆奶糖,歡快地講:“我姐平時最讨厭油煙味,今天難得做一次。好吃就多吃點,熏魚還有兩大盆,面也可以再燙。”
雪枝喝着面湯,心裡胃裡都暖呼呼的,“那我快些吃完,過去看看要不要幫忙。”
這時,含之端着油墩子走了進來,“姐,油墩子已經炸好了。”
周萦之落後兩步。聽見雪枝要幫忙,語氣生硬地講:“不用幫忙,你趕緊趁熱吃,待會兒面坨了我可不管。”
宛之搖頭晃腦,重重地歎氣:“唉。你這張嘴。不講點難聽的可能會死。”
雪枝笑笑,看一眼水果和大白兔奶糖,又看一樣周萦之,淡淡的講:“自己拿。不然待會有人悶氣我可不管。”
萦之挑了兩個沃柑放到火爐上煨,坐下來後,又從盆子裡揀了一塊爆魚捧着啃。粉色指甲油塗得很好看。
含之宛之則坐在雪枝旁邊,烤火,吃油墩子,講悄悄話。
爐火哔啵作響,正好和電視機裡慷慨激昂振奮人心“改革開放浦東大開發”的新聞相呼應。雪枝默默聽着。
吃完熏魚面,她動手收拾洗涮一番,換上睡衣帶上零錢去了趟浴室。
披着濕漉漉的頭發回來時,萦之在給含之塗指甲油,宛之正張開兩隻九陰白骨爪對着燈光啧啧贊歎:“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
見她回來,都連忙招呼、讓坐,讓快些把頭發烘幹。雪枝應一聲,放好東西,拿着幹毛巾包起頭發,到爐火旁烤手。被萦之問:“你要不要塗?”
宛之抓着她手指尖,再次啧啧贊歎:“塗!纖纖十指,不塗指甲油多浪費!”
到最後,姐妹仨手指腳趾全塗成了桃花粉。一顆一顆粉嫩玲珑,小巧可愛,齊齊伸在爐火上,火光一照,呀,盤絲洞女妖精下凡了。
不過萦之有不同意見:“宛之像玉面狐狸。含之像憐憐。”
雪枝認真地看了看她倆,确實像。于是轉頭問:“光說她倆,那你呢?”
萦之神色凜然:“我立志做白骨精統率一方。”
雪枝點點頭嗯了聲,聲音清清淡淡的,但越講越憋不住笑:“可我看你更像威風八面的女兒國國王,彈彈指甲,就不知多少人聞風喪膽……”
宛之帶着含之哈哈大笑,還鼓掌誇:“雪枝姐講的太對了!她就是這樣的!”
萦之攏了攏頭發,昂首傲嬌地講:“多謝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