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攬月
晉江文學城首發
2025.1.22
這是一個多雨的冬季,青灰色的天煙雨朦胧。
這場突然而至的雨讓街上行人行色匆匆,路邊倒映出濕潤的流光。
江稚爾獨自坐在酒店大堂入口,旋轉門裹挾寒風穿堂而來,她靜靜擡眼,望着雨流從這家中式酒店層層疊疊青灰瓦片淌落。
周遭卻沒有眼前景象這般安靜。
奶奶過世後,大伯舉辦了一場盛大的葬禮。
五湖四海的顯貴收到邀約紛至沓來,身着肅穆黑衣,送吊禮、獻哀思。
隻是當葬禮結束,衆人被這場突兀的雨暫時困在大堂,在等司機的間隙恭維寒暄,遞名片、交換手機号,結交人脈。
方才的哀悼抹淚都成過眼雲煙。
伯父伯母站在門口,睫毛還濕,眼眶還紅,正與準備離開的賓客握手緻謝,一面邀請參加下月公司即将舉辦的六十周年紀念展覽。
門口聚集不少扛槍拿炮的記者。
不為葬禮,隻為一人。
隻可惜今日那人沒出現,讓他們失望,隻好拍幾張富商顯貴出入葬禮的照片交差,就連閃光燈也稀稀落落,很是敷衍。
好吵。
江稚爾動了動眉。
那麼多人,可全世界仿佛隻有她一人在為奶奶難過。
奶奶年事已高,病體又拖了太久,大家都說是解脫、是福氣。
可人離世怎麼能叫作“福氣”?
16歲的江稚爾無法理解這些話,也無法理解大人們此刻的笑臉逢迎。
她移開視線,看向大堂雜志架上的最新财經周刊,封面就是加了誇張爆炸特效的大标題。
《勁爆!“金融巨鳄”程懷先病危!程京蔚現身機場!豪門内鬥一觸即發!》
不怪無良媒體用如此博人眼球的話題做标題,如今偌大的程臻集團不知多少人虎視眈眈。兩名繼承人更意味各方勢力的重新站隊。
那便是今日外頭那群記者眼巴巴盼着的人——
程京蔚。
不止雜志報紙,大堂當中的電視上也正在播放。
江稚爾看着電視屏幕上出現的男人。
在高頻閃動的閃光燈下,男人從機場VIP通道出來,身形挺拔修長,身着剪裁得體的深灰色手工西裝。
身側一人打傘,傘檐往下壓,擋去男人眉眼,可透過棱角分明利落的下颌線條也依舊可見高不可攀的矜貴,和與生俱來的傲慢。
他一路未停留,也未分給記者半分注意,徑直上車,隻在司機關門時才短暫露出他模樣——
男人戴一副金絲細邊眼鏡,優雅而禁欲,襯衫一絲不苟扣到最頂上,領口橫向穿過一枚銀色鑲鑽領針,露出的手腕青筋盡顯,卻又極盡克制地箍上銀素色表帶,掐在充斥力量感的手腕,渾然天成的上位者姿态。
年輕并沒有剝離掉他的壓迫感,他視線冷靜低垂,始終從容不迫、八風不動。
江稚爾從前隻聽過程京蔚的名字,知道他是程懷先的小兒子,卻不知原來他還如此年輕。
程京蔚自幼在國外長大,從麻省理工畢業後便進入美國投行巨頭工作,不依靠程臻任何資源,以絕佳的頭腦和能力打破種族歧視和偏見,跨職級快速晉升至MD(董事總經理)。近兩年,他掌管臻榮集團海外分公司,數輪投資操作下實現投資回報1500倍,被稱為“金融天才”。
從前聽奶奶提及,說那是整個程氏家族最有能力的晚輩。
江稚爾靜靜看着,卻忽地被身後飛來的包砸中腦袋。
她向前踉跄一步,回頭。
大伯兒子江琛一臉得意挑釁,擡起下巴:“喂,江稚爾,給我把包撿過來。”
江稚爾沒動。
大多時候,她都會忍氣吞聲。
就像父母早亡後她在大伯家寄人籬下的日日夜夜一樣。
可此刻,江琛連孝服都沒有好好穿,垮着肩膀,自始至終沒有為奶奶掉過一滴眼淚,還在這樣的場合故意鬧出可笑動靜。
江稚爾彎腰撿起書包,幹脆利落将書包從窗戶丢出來,“啪”一聲,砸在泥濘的綠化帶。
江琛震驚得睜大眼,難以置信地驚聲:“江稚爾你找死啊!?”
動靜引來衆人注意,伯母唐佩雯拎過江琛耳朵訓斥:“死什麼死?現在什麼場合你在這瞎胡鬧!”
江琛不服氣:“是江稚爾把我書包丢外面了!奶奶都死了她憑什麼……!”
話說一半,被大伯母捂嘴噤聲,低聲:“閉嘴!”
而後扭頭看向江稚爾,眉間蹙更緊:“爾爾你也是,當姐姐的,還跟弟弟一起瞎胡鬧,奶奶看到你們這樣能安心閉眼嗎?”
提及奶奶,江稚爾沉默下來。
半晌,她垂下眼:“對不起伯母。”
又一次妥協。
江琛得了便宜,趾高氣揚從鼻子哼出一聲,耀武揚威看她。
江稚爾沒再搭理他,轉身離開。
大伯母看着小姑娘背影,沒忍住撇嘴。一點不嘴甜,真不讨喜。
而後便揉了揉自家寶貝兒子耳朵:“疼不疼?”
江琛抱怨媽媽剛才好兇,又問:“反正奶奶都不在了,江稚爾幹嘛還要住在我們家?”
大伯母摸着他腦袋,溫聲“噓”道:“不許再在這兒說這種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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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稚爾幼時一場車禍帶走雙親,奶奶又因傷心過度身體虛弱,出于禮義臉面,伯父江桂來擔起撫養她的責任,衣食不缺,卻難免寄人籬下的委屈。
江琛幼稚任性,被他捉弄早已家常便飯。
而伯父伯母偏心更是人之常情,江稚爾明白的,不該奢求更多。
從前尚有奶奶維護,往後就隻剩下她自己一人。
江稚爾沒有回大堂,站在酒店庭前。
小姑娘削肩細腰,在雨幕中更顯楚楚可憐,而過分挺拔的脊背和脖頸讓人無端想起那池迎風而立的荷,柔軟又堅韌。
這些天沒胃口,寒風一吹,隻覺得胃疼難忍,她捂着肚子,蹲下來。
人來人往,無人在意。
悼念結束,葬禮俨然已成名利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