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她如今更是無依無靠。籠絡她,不如籠絡江琛。
此刻江琛身邊就圍着不少權貴家的同齡孩子。
江琛有意将話題往江稚爾身上引,都是孩子,卻最知曉怎麼往人心紮刀子,什麼話最能膈應人,一字一言不堪入耳。
江琛還不忘貼心将窗戶拉到最開,好讓屋外的江稚爾也能聽見。
“她可真可憐,這麼小爸媽奶奶都沒了,掃把星麼這不是。”
“江琛,那她以後可不得好好巴結你?你說東她都不敢往西,否則你一句話就能把她趕出家門。”
江琛嗤笑:“誰稀罕她巴結,我巴不得她有多遠滾多遠。”
“那以後她可慘了,連個可以回的家都沒。”
“不過,她長得真的很漂亮,也算是條門路。”說罷,便發出怪異尖利的笑。
江琛不知自己出于什麼心理。
他知道江稚爾漂亮,從小所有人就誇她漂亮,可這一刻他還是鄙夷地皺眉:“你什麼眼光?這也能算漂亮?”
誰知這話遭衆人反對。
此刻站在屋檐下的少女漂亮而清純,斜打的雨絲落在她鴉羽般的黑睫,清泠泠的鹿眼透着股無聲而有力的倔強,便讓她這份輕柔蒙上一層鮮活的生動,足以在任何一人心中留下印記。
大家認可她的漂亮。
可孤伶的美隻會帶來更肆無忌憚的戲谑诋侮,少年們雖并未成年,卻早已深谙這個圈層下物化女性的邏輯。
不知誰先提問——
“你們說,她要是被江家趕出門去,會投奔向誰?”
少年們氣氛高漲地紛紛列舉幾個人名,好不熱鬧。
争論不出,便舉手表決。
最後,“程嘉遙”的名字高票登頂。
程嘉遙——程懷山大兒子的獨子,程家唯一長孫,也是方才出現在電視的程京蔚的侄子,南錫市年輕一代裡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身邊姑娘從不重樣。
外頭雨更大了。
江稚爾站在暴雨如注的屋檐下,在衆人的惡意和诋侮中連眼睫都沒顫。
這時,一道刺眼明亮的車前大燈橫掃過來,江稚爾擡手擋眼,睜不開,隻聽到周遭驟然響起的高頻快門聲。
閃光燈連成一片,硬生生将昏暗的傍晚時分變成白晝。
大家議論紛紛,充斥低聲的驚訝:“程京蔚竟然來了!”
江稚爾漸漸适應那刺眼的光,透過指縫看到擁擠向前的影影綽綽的人群,以及人群中央身形修長的男人。
逆着光,看得并不真切。
隻見他撐起一把黑色直骨傘,越過人群,徑直朝她走來。
直到他站定在自己面前,江稚爾仰着頭,才看清他眉眼。
深刻利落的輪廓,雨絲落在他額角肩頭,卻也抵不過半分矜貴得體。
周遭安靜下來。
而後,程京蔚單膝半蹲,捏起她纖細的手腕,将裝有吊禮的信封塞進她掌心。
“我叫程京蔚。”男人嗓音很磁。
江稚爾擡眼,沒說話。
他指尖沾了雨水,滾落她掌心,濕漉漉的滾燙。
見她沒反應,男人解釋道:“你可能不認識我,我是程嘉遙的二叔,你跟他同輩,也可以這麼叫我。”
她抿唇,禮貌輕聲:“二叔。”
伯父伯母終于反應過來,笑容滿面迎上前,像是因他到來蓬荜生輝:“程總回國一路辛苦,沒想到第一程就來參加葬禮,我們實在不勝榮幸。”
“我從前受過老太□□惠,論禮論情都該來送一送,還望二位節哀。”
男人聲音始終溫和。
伯父伯母卻因那話中提醒笑容一僵——他們此刻哪裡還有需要“節哀”的樣子。
媒體在前,若是被拍了去恐怕又得大做文章。
二人連忙斂去神色,裝模作樣垂眼,輕撫眼角,歎聲。
程京蔚淡淡移開視線。
窗内一群少年正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他們自然也從未見過程京蔚,在密集嘈雜的快門聲下也沒聽清他方才對江稚爾的自我介紹。
可不論是誰,看眼下這架勢便也知曉必然是難得一見的大人物。
隻是——
“江稚爾怎麼會認識這樣的人?”
“不會吧,她這麼快已經找好下家了?”
“什麼下家,不可能吧,而且這男人應該比她大十多歲吧。”
“這有什麼不可能,你後媽可比你爸小二十不止呢。”
“喂——!你扯到我身上幹什麼!”
程京蔚擡眼,透過窗框看去。
他目光并不淩厲嚴肅,可自幼在老錢家族長大養成的氣質就已足夠壓人,不怒自威,即便他們父母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更不用說這些孩子。
向來放縱的纨绔們在這一眼中紛紛噤聲,心跳打鼓。
唐佩雯連忙低斥一句:“琛琛,快叫二叔。”
衆人這才知眼前人是誰,程臻集團最有能力的少東家,有天賦有背景有能力,是最近輿論的風暴中心。
于是方才那一眼更如有實質。
少年們一下蔫兒下來,齊齊喚道:“二叔。”
程京蔚并未回應,隻是再次垂眼看向江稚爾。
小姑娘那樣瘦小,冷白細膩皮膚,眼角鼻尖被凍得泛紅,清澈鹿眼,白面小菩薩相,最标緻的江南姑娘模樣,雨夜中她望過來的目光仿佛也染上水汽,可潮濕中卻燃起生生不息的火光。
跟周遭一切格格不入。
程京蔚聲音不輕不重響起,砸入這個濕漉漉的世界,擲地有聲。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