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周遭都陷入詭異微妙的寂靜,就連記者們按動快門的聲音也暫停。
江稚爾向來少受人矚目。
可這一刻仿佛全世界都在等她回答,答應還是拒絕。
即便她也不清楚眼前男人為什麼這麼說,但她的确不願繼續再在這裡待着。
“好。”她輕聲應。
起身時男人輕扶住她手臂,很快松開,無聲将那頂黑色直骨傘向她傾斜,擋去冬日刺骨雨絲。
到車邊,江桂來躊躇着疑惑道:“程總,您這是?”
“老太太身故前曾與我通過一個跨洋電話,托我關照她唯一放不下的孫女。”
老人臨終,卻從未想過将孫女托付給自己大兒子,反倒聯系上八竿子打不上關系的外人,可見這當伯父的平日裡有多苛待。
江桂來臉上挂不住,讪笑客套道:“孩子還小,怎麼好麻煩程總呢?”
“程某既已答應,自當竭盡所能讓老太太泉下寬心。”
說罷,程京蔚傾身,替江稚爾拉開車門。
靠近時,江稚爾聞到他身上清冽幹淨的木質香,如被霧氣浸濕的松針與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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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斯萊斯行駛上晚高峰擁堵的馬路。
男人低聲吩咐坐在副駕駛的助理:“記得處理記者那頭的報道,别讓老太太的葬禮喧賓奪主了。”
坐在他身側的江稚爾垂着腦袋,不自覺撥弄手指。
待他挂斷電話,少女輕柔出聲:“您認識我奶奶嗎?”
“嗯。”
男人側頭,見她發梢滴落的雨珠與凍紅的手,脫下西服外套披在她膝上,無聲将車内空調溫度調高。
衣服上那股沉沉的木質香更重,讓人安心沉靜。
“……謝謝您。”
男人過于妥貼而紳士,讓她有些無所适從。
“你叫什麼名字?”
“江稚爾。”
“江稚爾——”
男人用溫和聲線重複,道:“我隻聽過你奶奶叫你爾爾。”
爾爾。
這些天被繁複葬禮屏蔽的淚腺在這一刻驟然複蘇,江稚爾慌張扭頭看窗外,拼命瞪大雙眼想将眼淚與酸澀憋回去。
小姑娘後腦勺對着他。
可程京蔚還是透過車窗玻璃看清她模樣。
擁堵路段亮成一片的紅光映在少女的側臉,也将眼角那抹紅染得更為驚心動魄,牙齒緊緊咬住飽滿紅潤的下唇。
明明竭盡全力掩藏,卻欲蓋彌彰。
反倒成了這個雨夜難得一見的真摯誠懇。
程京蔚沒有安慰,也沒有出聲打擾。
16歲的女孩兒不想讓旁人看到自己眼淚,他便裝作沒看見。
片刻,江稚爾抹了抹眼角,轉過來,嗓音還帶散不掉的哽咽:“程總,您就近把我在路邊放下就好,麻煩您了。”
她隻生疏地叫他“程總”,而非“二叔”。
也絲毫沒有要攀附他籠絡他的意思。
程京蔚揚眉,反應過來她理解錯了,耐心解釋:“我所說的‘帶你離開’,并非隻是把你從酒店帶走。而是,如果你願意,我會負起養育你的責任,你不必再回你大伯家,也不必再受你堂弟的欺負。”
方才短短幾分鐘,程京蔚已經明白眼前女孩的處境,也理解為什麼老太太會給他打那一通電話。
江稚爾愣住,不明所以。
“為什麼?”
男人輕描淡寫道:“我說過,因為我受過你奶奶的恩惠。”
江稚爾沒說話。
盡管她并沒什麼可留戀的,但這一切都太突然了。
程京蔚不急于那個答案,隻是說:“隻要你願意,爾爾。”
因這個稱呼,江稚爾驟然擡眼,撞入他深邃而沉靜的眼中。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她卻并不覺得奇怪,也不懷疑他用心,或許是他認識奶奶的緣故,也或許因他矜貴而溫和。
她看着他眼睛,心跳莫名有些快。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
副駕位的助理遞來手機:“程總,是海外賽克國際打來的并購電話。”
程京蔚沒接,隻等女孩的回答。
27歲的男人與16歲的少女并肩而坐,剪裁完美的西服與鼓鼓囊囊的羽絨服,沉着深靜的眉眼與未幹涸的绯紅眼角。
每一秒的流逝都随着兩人的巨大差距而變得黏稠沉重。
江稚爾莫名張不開口。
他身上的氣場太強大。
片刻,程京蔚吩咐司機:“去江宅。”
他不強求。
而後接通電話,用德語說一聲“你好”,嗓音辭沉,發音标準悅耳。
他在國外生活工作多年,精通多門語言,在一刻化作更為強大的光芒,鑄就由年齡與閱曆塑成的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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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斯萊斯掉頭行駛上立交橋,在暴雨中疾馳。
半小時後,穩穩停在江宅門口。
程京蔚将那把傘遞給她:“别淋濕。”
“謝謝。”
臨下車前,程京蔚遞給她一張名片,告訴她往後遇到任何事都可以聯系他。
江稚爾擰開門把手,玄關處的鞋子意味着伯父伯母也已經回來。
她還沒回頭去看,伯父伯母便急匆匆迎出來。
“爾爾?你怎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