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總呢?他送你回來的還是……”
“嗯。”她應聲。
唐佩雯連忙開門探頭出去,卻隻見駛離的車尾,懊惱道:“哎呀,你怎麼也不請程總進來坐坐。”
伯父又将她拉到一邊:“程總怎麼送你回來了?他有沒有同你說什麼?”
“是我自己想回來,他沒有說什麼。”見二人還要繼續問,江稚爾又道,“伯父伯母,我有些累了,先上樓休息了。”
說罷連忙跑上樓。
關上門,她後背貼在門闆上,長長舒出一口氣。
這才注意男人那件西服還披在她肩上,忘還給他。
江稚爾攥緊掌心那張名片,隻好等後面找機會再還給他了。
……
她洗了熱水澡,溫熱的水蒸氣讓她昏昏欲睡。
前幾日她守着奶奶的長明燈整夜,隻在白天斷斷續續打幾個瞌睡,實在是累得不行,倒頭就睡。
卻沒想到在夢裡又見到了奶奶。
幼時,伯父伯母曾打算拍一張全家福合照。
江琛不肯讓她也出鏡,便從附近建築工地挖來一瓶水泥,趁她熟睡,故意将水泥倒在她頭發上。
等早上她醒來,水泥早就幹涸,結成一個個硬塊,怎麼都解不開。
所有人都知道是誰幹的。
可江琛就是怎麼都不承認。
唐佩雯打圓場,說下午帶爾爾去剪頭發,再做個護理。
可即便是剪,恐怕也得剪成男孩那樣短短一茬。
最後,那天,奶奶和她都沒有拍全家福。
老太太給她洗了頭,又從古董匣裡取出一支篦子,蘸着醋,花了好幾個小時,耐心細緻的,一點一點将那打結的頭發都重新梳順了。
那之後,老太太就時常用篦子替她梳頭,成了祖孫倆的樂趣。
篦子梳齒比平常的梳子都要密,奶奶說用篦子梳頭才能将頭發梳得烏黑柔順,也或許如此,她才有那一頭好發質。
接着,夢境中畫面變幻,成了一處中式庭院,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竹葉落葉一道道斑駁光影。
奶奶就坐在亭中朝她招手:“來,爾爾。”
這一刻,她腦海中忽然響起另一道屬于男人的磁沉聲線——“我隻聽過你奶奶叫你爾爾。”
意識回籠,江稚爾反應過來此刻不過是在做夢。
奶奶已經去世。
再也不會叫她爾爾了。
她一瞬間淌滿淚,走到老太太身邊,由着她用篦子為自己梳頭。
她連哭都不敢大聲,怕驚動了眼前這個虛幻的奶奶,也怕驚動了那個正在睡夢中的自己。
她不想醒來。
可最後還是痛哭着醒來,枕頭已經濕透。
屋内漆黑一片。
長久寄人籬下的江稚爾早就養成遲鈍木讷的習慣,又或許是她太年輕,并不能真切地理解生老病死,也沒有奶奶真的已經離世的實感,總覺得一覺醒來還能聽到奶奶喚她一聲爾爾。
直到這一刻。
那些遲鈍木讷都被打通,麻痹的情緒也複蘇決堤,來勢洶洶,讓她招架不住,躺在床上哭得幾近窒息。
……
不知過了多久,江稚爾才起身去洗臉。
浴室出來,屋外燈仍亮着,她看眼時鐘,已經夜裡11點,便推門去看。
二樓走廊漆黑,是從一樓挑空客廳傳來的光。
伯父伯母仍坐在沙發上,看起來像是在商讨什麼。
江稚爾準備關門,卻從中捕捉到自己名字。
動作一頓。
“你說程總帶稚爾走到底是什麼意思?當真隻是因為你媽的緣故?”
“你就别揣摩他意思了,真那麼容易被你揣摩明白他也不可能有現在的本事,有這功夫不如從旁處動腦筋。”
“你上回不是提過,振騰集團的施總還邀請稚爾去參加宴會?”
“是了,施總雖結過婚,但好在沒孩子,若是他對稚爾真有興趣,倒也是個不錯的人選。”
“而且施總母親年輕時擔任首都交響樂團的鋼琴演奏,從前培養稚爾鋼琴的那麼多錢也不算白花。”
江桂來心如明鏡。
江家從父親手中發家,父親早年喜歡收藏,古玩錢币、名家書畫都有涉獵,由此開創江仕博覽公司,而母親則是書法大家,當時二人便是在某次書畫展會上結緣,再後來,便有了大兒子江桂來,二兒子江湛生。
江桂來這個弟弟,自幼便對文物感興趣,後來還娶了當時小有名氣的畫家舒玉,相輔相成下,江仕博覽得到空前發展,舒玉也成為美術界炙手可熱的新星。
隻可惜江仕博覽這一程“東風”也随着江湛生和舒玉車禍離世而停息,輝煌都隻是表面,内裡早已是空中樓閣。
必須得抓住些什麼推上一把。
程京蔚是絕不敢肖想的,這振騰集團的施總倒是值得借力的。
江稚爾不由睜大眼,手指都輕顫。
即便她再清楚自己在家的分量,卻也無論如何都料想不到伯父伯母竟想撮合她和一個離異男人。
饒是江琛那群嘴壞惡毒的,也隻是拿她和程嘉遙過嘴瘾。
成人世界的罪惡總是更不堪入目。
江稚爾攥緊拳頭,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不可能去走那樣一條路,她才16歲,她不要被框死在這裡。
最後的最後,少女眼眶绯紅,視線定在床頭那張名片上。
深夜。
雨還在下,驚雷滾滾。
江稚爾終于撥通名片上那串号碼。
響了很久的鈴聲。
當她以為今夜這個電話都不會接通時,那頭傳來男人磁沉的嗓:“你好,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