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竹半含箨,新梢才出牆。庭院内栽種了不同種類的細竹,前幾日大雪方停,一杆杆瘦竹被雪壓的彎了腰。
從石引着客人一路向書房行去,他極好奇打量了一眼來客,客人披着風袍,腰間束着一條尋常的蹀躞帶,沒有金玉裝飾,僅僅青衣看不來身份。
他暗自想着,一行人已走到書房,他禀報:“大郎君,客人已至。”他推開書房兩扇門,霎時漏出幾絲青色的煙篆。
高桌擺着一隻定窯三足香爐,爐蓋錾銀菡萏,孔隙處飄散袅袅青色煙篆,陸潛正端坐在長榻之上,矮幾上擺着一桌殘棋,他聞言溫聲說:“從石,退下罷。”
從石稱是,卻見那位神秘人忽然拉下風帽,露出一張如棠棣般明麗的面容,教人不禁可惜他眉宇間透出的那股病氣。
從石怔愣了片刻,忙退了出去。
“即明,”幼棠斂袖坐在長榻上,開門見山:“那冊《琴賦》到底是什麼?”
陸潛聲如靜潭:“殿下,臣已經設法聯系到錦城公主了。”
幼棠又驚又喜,一時難以自持,她撫了撫袖口堆疊的團花紋樣,好半晌才冷靜下來,她低聲問:“阿姊可有說什麼?”
陸潛放下那冊書,擡眼望來,他溫潤如玉:“靜待。”
“什麼?”
陸即明眼中笑意更甚,修長手指一點棋盤,示意幼棠落子:“那日鶴台相見,時機不佳,臣曉得殿下心中焦急萬分,隻将錦城公主留下的信和書冊送還。臣亦心知,這事需尋機解釋一二。”
其實鶴台那夜他就打算面見懷王,可是因故,也隻好作罷。
“那本《琴賦》是阿姊傳回來的?”
幼棠心中五味雜陳,未成想這一切是如此順利。正開心之時,又想到前世,幼棠瞬間默然,停了半晌,方覺眼角濕潤,幼棠忙低下頭拭了眼角,掩飾般:“孤也好久沒有下棋了。”
如今,懷王已經到了開府的年紀了,不再是垂髫小兒。陸潛心想懷王不願人前顯露脆弱,佯裝沒看到她那雙紅透了的眼睛。
陸潛修長手指撚着一粒玉棋子,溫聲詢問:“殿下,這一步棋如何走?”
幼棠心緒不定,撚着棋子猶豫不決,就聽陸潛說:“臣接到殿下信箋,便着孫管事遣了個公主眼熟的陸家舊人一同去河西,扮做邊境行腳商,待每月初開易市之時,混進突厥王庭,最終面見了錦城公主,”
陸潛皺起眉頭,眼中閃過莫名之色,據報當時突厥王帳并無什麼外人,且錦城公主一眼就認出了陸家舊仆,但卻仍不肯多言,一連三日都緘默不語,最終将這冊《琴賦》托給貼身女奴,悄悄遞給了陸家人。
這一切着實古怪。
他不想将這些煩亂之事透露給懷王。畢竟懷王病榻纏綿一月之久,這才好起來,不能再費心,他溫聲開解:“殿下許有一段日子未曾彈琴了,”他捧起那一冊《琴賦》,“殿下不日即回太學讀書,趁這段時日,臣正好研究其中深意。”
幼棠長舒一口氣,正欲問其他安排。就見陸潛了然一笑,繼續道:“至于公主身畔,臣已經遣人留下,并在雲都留了數百部曲,每半月與公主通信聯系。倘若公主有甚需要,書信一封,雲都快馬加鞭不過半日的功夫。”
幼棠心中所想亦是如此,她總算暫時安下心了。
庭中傳來碎玉之聲,幼棠推開青窗,但見幾支痩竹迎風搖擺,竹葉片片卻仍是青翠之色,她秉着呼吸,感到一陣寒涼:“即明,不知舅舅身體可好些了嗎?南疆神醫可有診治?”
陸潛亦随她望向窗外,閉市的鼓聲随着風聲傳來。
這間小室靜谧瞬時打破,陸潛慣來莊甯的神色興起波瀾,頓時浮現無意中聽到父親與那人的隻言片語,他垂目壓下眼中悲憫:“阿爺大好了,但請南疆神醫為阿爺探病,眼下卻是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