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講的是《禮記》,儒家經義幼棠早就聽了多年,此刻頗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熬了兩個時辰,這堂課才緩緩進入尾聲。柳玄一捋長須,目光緩緩掃視堂内,口中朗聲講道:“敬慎重正而後親之,禮之大體,而所以成男女之别而立夫婦之義也。”他翻書複言:“男女有别而後夫婦有義,夫婦有義而後父子有親,父子有親而後君臣有正。”
“故曰:昏禮者,禮之本也。”
銅鐘嗡然,今日總算熬到了下學之時。衆學子不着急離開,反倒是皆站在庭中,你一言我一語論起玉京城裡的新聞逸事。阿頌見機送來一盅熱騰騰的駝蹄羹。
幼棠推開一對觸手生溫的青玉鎮紙,接過湯羹,垂首品嘗。
駝蹄羹是典膳局拿手好菜,精心挑選牛駝骨熬制高湯,配以主料,小火慢炖三個時辰,加南越胡椒、紅糟點綴,冬日飲上一盅,辛辣驅寒,滋味極妙。
白九郎從一衆學子中脫身而來,他抽着鼻子問:“好香,貴人姐姐,是昭訓娘子備下的湯羹嗎?”他看着幼棠,乞求道:“下次,殿下也賞給臣嘗嘗罷。”
幼棠不睬,阿頌躬身答:“是典膳局準備的駝蹄羹。”
白九郎眼神一閃,又跨步回到庭中,自來熟摟着傅四郎的肩笑道:“咱們殿下身側隻有兩位娘子,”搖頭晃腦道:“還是去歲中秋,聖人冊封的。”傅四郎瞅了一眼傅令梧,又聽白九郎悲歎:“就因殿下如此虧待自己,我等才被襯得如此不堪!”
傅令梧微哂。
聞言,傅四郎看了眼高談闊論的白九郎,心道白九郎與懷王年紀相當,可院中寵愛美婢嬌妾有十多位,好色之名遠揚。白九郎忿忿,搖頭晃腦揶揄:“殿下身邊人太少了,《禮記》有雲:古者天子後立六宮、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他掰着指頭,竟然真的數起來了。
說起正事無人應聲,但說起绯聞轶事,幾個宗室子弟也跟着起哄笑鬧。
傅令梧忍無可忍,甩袖邁進堂中。
幼棠聞聲而望,傅令梧靜默片刻,大步行至近前,屈身坐在席上。兩席隔着一臂的距離,傅令梧神色不愉,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幼棠:“殿下腳還疼嗎?”
幼棠動了動腳踝,刺痛不已,她無奈點頭。
傅令梧攢眉,仍是很不高興:“點藥局醫官怎麼看的?”阿頌瞄了一眼幼棠,低聲抱怨道:“殿下怕疼,不肯允醫正正骨,點藥局無法隻得用了幾貼膏藥。這不好幾日了,看着也沒有起作用。昨個又騎了半天馬,晨起還腫着呢!”
傅令梧擺弄了一下青玉鎮紙,冷冰冰的應了一聲,正要再說。
這時書院夫子敲響了放學的銅鐘,聲聲入耳,刹那間喧鬧沸騰,吵吵嚷嚷。白九郎率着一衆人等頃刻間湧進來,他先向懷王行禮,而後一撫帽檐風流道:“六郎,平康坊聽琵琶可遲不得啊!”
聽琵琶?
難道上一世,傅令梧是這樣見到薛昙奴的嗎?不可能,這時他還遠在河西呢。上一世傅令梧就是平康坊出的事,眼下與白九郎一起,時長日久更添風險。
畢竟是非之地,當是遠離為妙。
眼瞧傅令梧傾身欲起,幼棠心中一動,鬼使神差般,她的手指挑起袖擺,忽的按在傅令梧手背上。
“嗆”一聲脆響。
隻見傅令梧神色微變,腮邊線條猛然繃緊,青玉鎮紙瞬時摔落地面,一角磕碎,綠玉四散。衆人吃驚不已,傅令梧已恢複尋常,他面沉如水,看着白九郎:“九郎,你先走。”
說話間他不動聲色攥住了幼棠的手。
似乎是怕她逃脫,握得極緊。
白九郎嘟囔幾句,懷王在宗室子弟中性情頗為嚴肅,他又不敢在懷王面前大談風流逸事。隻是悻悻然,雖不知傅令梧為何變卦,還是攜其他同好先行去往平康坊。
衆人散去,無人發覺這番袖底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