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平康坊繁華依舊,酒旗招展,坊間店前收攏着一盞盞點蠟燃香的紅紗栀子燈。
阿頌看一眼窗外,安慰道:“殿下,就快到别苑了。”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馬車在别苑門前停下,阿頌扶起頭暈的懷王,低聲道:“有些起熱,奴婢請點藥局醫正來。”
幼棠拒絕道:“不要節外生枝,就照昨日方子,再熬一盅就是了。”
阿頌咬唇,隻好點頭。
别苑内室,傅令梧掀起獸足團花紋方熏籠,嵌起燒紅的金絲炭,室内瞬時暖了起來,他回看懷王。
幼棠倚着迎枕坐在矮榻上,帽巾被随意放在小幾一側,阿頌捧着金瘡藥,一點點重新上藥。阿頌手顫個不停,傅令梧終于看不下去了,他三兩步上前,伸手去接藥罐,對阿頌說:“給我。”
阿頌看了一眼幼棠,将金瘡藥遞給傅令梧。
藏在幼棠烏發下的傷口猙獰可怖,傅令梧神色冷硬,沉下一口氣道:“到底是怎麼傷的?”
阿頌抹了一把眼睛,想起昨夜懷王從仙居殿回少陽院時那副半面血污的模樣,她強忍着啜泣,依舊不露分毫:“奴婢未曾照料好殿下,昨日整理多寶閣未注意錾銀包邊的紫檀櫃,夜裡昏暗,誤傷殿下。”
幼棠揉了揉眉頭:“好了,去煎藥吧。”
傅令梧半晌未作聲,俯身小心拈去傷口上的血污。
雖說他動作很輕,可幼棠還是疼的皺眉,傅令梧停下手,随意扯了個話頭,分散幼棠的注意力:“昨日沒有請醫正處理傷口吧?”他不等幼棠回答:“啧,是誰塗的金瘡藥?平日也沒人照顧。”
見他閑話家常,面上卻繃着,嘴角緊抿,幼棠也不願和他計較掀帽之仇了。
想起何大監說的那樁“喜事”,幼棠忍着頭疼,隻玩笑道:“孤平日有嫔禦娘子照看,自然好得很。”
傅令梧手腕一滞,停了片刻,一言不發繼續上藥。
門扇閉合,熏籠火炭燒的極熱,内室溫度漸漸暖和起來。幼棠低熱,頭也昏昏沉沉,不知不覺間合上了眼,徹底睡過去了。迷糊間,隻感覺被人抱起來,最終陷入如雲般的軟被裡。
傅令梧神色平靜,眸光深沉看着幼棠。
幼棠長發如雲散在玉枕上,因發熱兩頰微微泛紅,下巴尖尖,層層交疊的錦緞遮住了瑩白的頸。他疑心幼棠傷的不止是額頭,方才給他上藥的時候瞥見他眉骨,耳後甚至于下颚都有幾處細小的劃痕。
這種傷口分明不是撞上了櫃角......傅令梧擰眉打量着那道傷,藥膏吸收的很快,已經沒有方才那般紅腫,他總算松了口氣。
過了正午,天色又暗沉下來,别苑平日無人往來,偌大内室竟一時找不見油燈。阿頌方才出去煎藥順便去取蠟燭,一時半會也回不來。
可幼棠身上還有些細微劃傷。
傅令梧索性擦淨手,取出鲸膏。
他指腹輕點鲸膏,抹在幼棠耳後,下颚,事罷又檢查一遍。正要放下手,傅令梧想起什麼似的,長指挑開幼棠領口交疊的錦緞,垂目細細看着,他神色微怔,又俯身湊近了些,指腹遲疑地停留在幼棠下颚與脖頸之間——那處肌膚上浮着一處顯眼傷痕。
他“咦”了一聲,那處劃痕形狀很奇怪,圓而小,完全不似劃傷。
傅令梧長指抵在那塊脆弱皮膚上,用力撚了撚,登時皮膚紅了一片,那處錯認劃痕竟然是一顆痣。
濃紅一點,細小若粟。
平日被幼棠掩在層層衣襟之中,從來沒有顯露人前......門扇微動,阿頌捧着湯藥沒頭沒腦的撞進來,玉碗裡藥湯熱氣袅袅,甫一行近,阿頌瞧見傅令梧神色怪異,而他的手正好放在懷王頸間。
阿頌焦心懷王尚在發熱,無暇顧及其他,張口喚道:“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