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如流水,轉瞬便到了三月二十五日。
大朝議當日,群臣聚集在建福門外待漏院。小内侍捧着熱茶,一一遞上,立在廊下,豎着耳朵聽朝臣閑談。白發翁接了熱茶,喋喋不休,滿口都是如今年輕朝臣少受風霜之苦,想當年先帝未下令修待漏院,似他們這般年歲的老臣都是列在庭外,風霜雨露,辛苦自不必多說。
深綠袍服的禦史頗有些不以為意。
閑話間蔑竹簾微掀,邁進來個紫袍玉帶,眉間銜笑的年輕男子。一幹群臣瞧見他,待漏院瞬間靜默了片刻,旋即是更加喧鬧的議論聲。綠袍禦史才換了青袍沒幾日,今日更是頭一次進宮參朝。根本認不出這是哪一位大人,總不能是懷王吧?
按照禮制懷王未出宮立府,尚無資格參與朝議。他忙向老臣請教,那白發禦史捋了捋胡須,雙手一拜:“懷王親舅,靈州節度使陸元照。”
侯朝的諸臣見到陸元照之時,面上都難掩驚異。因大梁朝制似這般品階的高官抵玉京,通常是由京兆府出動兵馬驅散人群。可是京兆府這幾日狀若尋常,難道陸元照是孤身一人,秘密返京?
春日清寒,昨日下了一場夜雨。此時已是寅時末刻,即将到了進殿上朝時,天色暗淡不已,群臣聽着鐘聲,皆行向延英殿“行立班序”。
大太監孫吉祥高唱一聲:“聖人駕臨!”
延英殿兩廂内侍分立于大殿左右,他們高舉羽扇,相合為屏障,待聖人登上禦座,内侍緩緩撤開羽扇。禦座高遠,殿内數架銅鶴爐青煙袅袅,群臣幾乎瞧不見聖人金面。隻聽孫吉祥一句:“有事起奏!”
群臣魚貫而列,服朱服紫的大人們一一禀奏朝廷諸事,聖人皆準奏。要瞧着日挂正午,将要退朝之時,一個淺綠袍子禦史捧着笏闆冒了出來,他深深跪拜:“臣彈劾靈州節度使陸元照,其罪有三。無召返京,陣前斬将,私赦賊寇!”
群臣嘩然。
一襲紫袍玉帶的年輕朝臣行出人群,撩袍跪在禦殿之上:“臣陸元照拜見聖人,聖人萬歲萬歲萬萬歲。”
延英殿朝臣唇槍舌劍,行雲一直悄悄守在殿外,懵懵懂懂聽得隻言片語。直至散朝的黃鐘響徹禁庭,行雲才奔命似的趕回少陽院。
少陽院綠柳依依,懷王靜立庭中,擡首正望見延英殿屋脊上一排鎏金瑞獸。延英殿散朝的鐘聲響第三遍時,行雲正好回來,他氣都喘不勻:“回禀殿下,靈州節度使陸大人确實在殿上,”他停了片刻,“殿下莫憂心,聽延英殿侍奉的内官說陸大人得了好大嘉獎呢!”
懷王不見喜色:“歇下罷,今日放你的假。”若是聖人不鹹不淡,這事還有轉圜餘地。可是斬殺王喜,分明得罪了聖人。以聖人锱铢必較的心性,不降罪反而嘉獎,恐怕事情更加麻煩了。
等到夕陽西下,忽有内侍來傳話,稱:“王賢妃娘娘請您去玉華殿。”
少陽殿居西,玉華殿居東。
玉華殿位于太液池西畔,東望百尺望仙高台,高祖朝時曾是寵妃孫仙芝居所,可惜如今年久失修,加之王賢妃無寵于上,也顯得衰落了些。
聖人登基以來,素居延英殿,仙居殿。兩殿周圍,諸如溫泉殿,承歡殿和拾翠殿等等居住的皆是聖人内寵男侍,有些極得寵愛的如周櫻桃,綠珠等已經分殿而居。内寵并非是淨過身的內侍,所以男子行走于禁宮之中,很是混亂。
王賢妃出身隴東王家,是聖人登基後納的妃子,誕下鹹儀公主晉為賢妃。若按照前世的事态發展,五月王賢妃封為皇後,五月下旬鹹儀公主和親突厥。六月王皇後突發惡疾薨逝。
聖人下令民間禁嫁娶,禁作樂宴飲。
南曲畫樓傅令梧為救薛昙奴,惹出了事。國喪期間,衆人本該謹慎,何況公卿之家呢?公開露面秦樓楚館,作樂宴飲。這般绯聞,不出半日坊間就流傳開了。
禦史台一連上了數封折子彈劾......
上一世聖人與傅家遠不似今日這般“君臣相得”。自陸元照斬殺王喜之後,聖人改弦更張又令内侍赴河西任鹽鐵轉運使。傅家世代盤踞河西,自是不許一個内侍掌此等要職。大梁自建國以來依賴藩鎮府兵,府兵終身從軍,父承兄繼,世代皆是如此。故而,藩鎮節度使百年經營親兵部隊,朝廷根本調用不動。傅令梧又是三鎮節度使傅将軍的獨子,未來是要承其父之位接管河西軍的。
此事一出,聖人一改往日懶政,當即下诏要求嚴辦此事,以儆效尤。
這世上不止刀兵能殺人,紙筆更勝一籌。
幼棠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