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隔着霧看溫爾,看她的難堪和脆弱。
溫爾擡眼望向他,散了煙霧,男人眉眼清晰刻骨。
她内心對自己、家人的厭棄、對生活的憎惡已經到達了頂峰。
被這隻手牢牢抓緊,溫涼的熱意貼着她手背傳來。
像一片海浪,呼嘯翻湧,蓋過了滿心蒼涼。
如果是權勢滔天的宋豫璋,應該會很容易吧。
很容易解決她目前所有的困境。
也很容易地将她帶入另一重深淵。
劉霂生隐約覺察到氣氛不對。
但一想又不可能。
“帶溫小姐出去。”宋豫璋聲音很淡,聽不出情緒起伏。
李昱二話不說,拿起溫爾的手提包,走到溫爾身邊,隔開了旁人打量唏噓的目光。
“溫小姐,這邊請。”
溫爾跟随李昱離開。
走到門口,她身後傳來酒瓶碎裂的聲音,緊接着爆發出一陣粗聲嘶啞的痛呼。
叫聲是斷斷續續的,聲嘶力竭的。
溫爾聽得心驚,回頭望去。
宋豫璋漫不經心地咬着煙,面部線條利落流暢,垂着一排纖細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眸光漆黑。
他一手握着碎酒瓶,将劉霂生的手生生釘在了餐桌上。
姿态從容,雲淡風輕,本就是光風霁月的世家子,發狠時令人心驚膽戰。
溫爾與他的視線對上。
宋豫璋将燃着火光的香煙碾進了劉霂生的右眼中,同溫爾微一颔首,聲音平淡,無一絲波瀾,“出去等我。”
*
李昱禮貌地請她上車,詢問了溫爾的住址,自己則去了副駕駛,給了司機一個眼神。
司機升起擋闆,隔開前後座的空間。
溫爾情緒很差。
今晚飯局上的羞辱,氣憤,無奈,她也意識到了一件事。
四個月前,她在飄滿櫻花的春夜裡第一次見宋豫璋。
那時她漏掉的心跳聲。
應該有過片刻心動吧。
所以内心的她怯弱,自卑,害怕跟宋豫璋見面。
提心吊膽,怕他看自己的眼神會不會也是嘲弄與戲谑。
……
偏偏,又忍不住想要惡毒地勾引他。
拉他下神壇。
來跟自己玩。
溫爾情緒崩壞,在做人和缺德裡掙紮,從包裡翻出一顆糖吞掉。
吞掉後她就開始煩躁,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吃藥,不能用吞的。
溫爾又在包裡翻翻找找,找到一顆。
撕開糖紙,含在嘴巴裡。
慢慢感受,甜味。
手機屏幕已經碎了,亮起的光有種四分五裂的割裂感。
23:19。
微信跳動。
陳銘:賬單你看了嗎,這個月要還八萬三。
陳銘是溫爾現在公司的财務。
溫爾三年前極度缺錢,找公司借了一大筆,後來因為霸王條款,越滾越多。
溫爾不停地接戲,被黑都無所謂,隻要有流量。
她演技公認的沒什麼問題,頻繁地試鏡,在等一部好片子,能把這些爛賬都還清……
屏幕又亮起。
陳銘:月底要是還不上,蕭姐會跟杜導那邊對接。
溫爾皺眉,嘴巴裡的糖果哽在了喉嚨裡。
杜導是一位香港導演,愛拍靈異題材的電影,每部靈異片裡必有大尺度床戲,全.裸激.情戲都是小的,劇組風氣很差,圈内有傳劇組内的女演員還要給導演和制作人做宵夜。
這種導演拍得片子自然不會引入内地,連帶着這人都屬于業績内臭名昭著的渣滓,當過他電影的女主角基本上沒什麼好下場。
沒有錢是會死人的。
溫爾手指發抖,又從包裡翻出一顆糖。
含在嘴裡,沒忍住咬碎了。
也咬破了唇肉,鐵鏽味在口腔裡侵襲蔓延。
小時候,她摔倒了媽媽會給她一顆糖。
長大了,她被欺負的時候,傻乎乎的妹妹也會給她一顆糖。
她那時候想的是什麼。
啊。
她成績很好,會考上最好的學校,拿到更多獎學金,好幾萬呢。
帶媽媽和妹妹離開那個家。
會租一個小房子,媽媽和妹妹住在一起。
她還會利用周末去給初高中生補習。
貧困生補助。
獎學金。
各種各樣的比賽,隻要有獎金。
她很會讀書,成績一直很好。
……
她能賺很多錢。
讓媽媽不要那麼辛苦。
給妹妹看病,買藥吃。
可是。
沒有人告訴她。
她不會上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