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楹在城中暫歇,她每日随着徐老九他們一同掩埋城外将士的屍體時,就忍不住想到數裡之外被俘的江斐。
她聽表兄說,朝廷為了救是不救,贖是不贖,吵得不可開交。
若南平放棄了他……失去價值的江斐……在北運軍營裡還能活到幾時呢……
她每每不敢深思,隻能全力去挖坑,去合上每一雙未瞑目的眼睛……
王雪楹從來不知道,自己能流下這麼多的淚水,她與這些将士素未謀面,但她一直活在他們給予的太平之下。
而屍山血海堆砌出的太平,卻仍打動不了帝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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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朦胧裡,王雪楹隐隐看見絞刑架上模糊的血肉……
肩胛上是箭矢留下的箭眼,不及愈合又新添鞭傷,鞭傷上又覆了烙刑留下的血印……
絞刑架上的人垂着頭,已然失去意識,隻餘下皮肉在酷刑裡抽搐。
王雪楹哭着想要阻止,卻怎麼也抓不到眼前人。
……
“阿楹、阿楹…”
葉珩把她抱在懷裡,王雪楹還在睡夢中,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葉珩也不敢再喚她,隻是輕輕撫拍她的背,為她抹去淚水,待她安靜才摟着她複又睡去。
待葉珩晨起,瞧着桌上的早膳招來菖蒲,囑咐膳房為她新備下蓮子百合粥好安神。
用過早膳,葉珩鮮有地沒去書房,隻捧着書在用膳的桌前溫習。
王雪楹起時,膳房也将蓮子百合粥呈了上來,葉珩曉得她好甜,又吩咐菖蒲拿了一盅槐花蜜。
“葉珩?我起的早麼?你竟還未去書房?”王雪楹瞧見他也是稀奇,這些日子她還未趕上過和他一起用早膳的時候。
她在他身側坐下,葉珩輕笑,撫撫她柔順的發,“昨晚你睡得不安甯,可有哪裡不舒服?”
“是麼?”王雪楹邊拌着調了蜜的粥邊回想,末了還是隻有搖搖頭,“記不起來了,不過也沒哪裡不适,葉珩你不必擔心。”
“母親今兒去永安寺了麼?我用過膳也去瞧瞧罷。”她問。
“去了,隻是娘子,今兒是派米的最後一日…”菖蒲回道。
“我曉得你的顧慮,過了立冬不是還要再照例派一回麼,也無妨罷。”菖蒲是怕她最後才去惹人閑話,隻是她作為新婦總歸是要露一面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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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寺前,菖蒲扶着王雪楹下了馬車。
她今日一身翠色間裙,配着月白紋松的窄袖衫,想着素淨些也是對佛祖的尊敬。
“母親。”王雪楹到了婆母身側,葉大夫人正與旁的婦人寒暄。
婦人瞥見她,驚道,“瞧瞧這花兒一樣的小娘子,難怪大郎舍不得放出來,永安寺人多眼雜的,沒得把新婦小娘子累壞了。”
葉大夫人輕扯婦人衣袖,才與王雪楹道,“這是你小舅母。”葉大夫人本家是長甯街上開酒樓的白家,有個弟弟,這婦人正是她的弟妹。
“問舅母安。”王雪楹恭敬行禮,假做沒聽出婦人話中的奚落。
隻是婦人似乎沒打算就此揭過,張羅開與周遭百姓道,“這婆母連日卯時就來永安寺,也未見新婦随着伴着,今兒最後的日子倒是颠兒颠兒來了……誰不道小娘子懿德…”
有百姓随着她話瞧了瞧王雪楹,小聲話道,“葉家新婦是富賈王憑的大姑娘罷。”
“不錯不錯,咱雀京的富賈都是積德行善的人家,王家為着嫁女也在丹穴山的城隍廟派了月餘的米了,前兒個我還叫家裡娃娃去領了呢。”
好在王家這些年來的名聲不差,王雪楹垂垂眼接過一旁的活計,擡頭複迎着笑臉溫聲給百姓派米。
白家娘子眼瞧着無人接話,也不願再自讨沒趣,又與葉夫人話了片刻,歸家去了。
“阿楹随我來罷。”白氏喚道,話罷朝着寺裡走去,她每日忙的差不多了,都會順道拜拜佛祖上上香。
“就來了母親。”王雪楹摘下左右的耳珰,交給菖蒲,“替我贈予方才那為我說話的兩個嬸子,就說她們若不嫌棄,拿去換兩個銀子也行,不若就去城隍廟派米的那裡尋一個叫瑞玉的姑娘,以此為憑證,可以多兌幾石糧食。”
白氏在殿裡跪的虔誠,其實所求來去不過都是那幾個。
什麼,一願吾兒蟾宮折桂;二願大郎子嗣興旺;三願葉府長盛永昌…
這眼下兒子娶了妻,第二項自是要提上日程,她喚王雪楹,就是要帶她求主持算上一算子嗣緣分,盛就不說了,若是緣淺,她也好早日提拔菖蒲或是另給珩兒物色好生養的妾室。
王雪楹随着白氏跪拜,又随着她去尋了主持。
上了年紀的主持念着“阿彌陀佛”,花白的長眉耷着,打眼相了相王雪楹,複又立着一隻手彎腰“阿彌陀佛”,才轉而看向白氏:
“…子嗣緣分自有定數,夫人莫操之過急,且順其自然,正如四季有常,到了時候自然開花結果。”
白氏的臉色僵了僵,心下腹诽等到開花結果了那裡還需要請您說呢,到底懷揣對佛祖的敬意,她還是帶着王雪楹謝過主持,婆媳兩個一處歸了家去。
馬車上那段路,白氏不主動問話,王雪楹便隻緘默不言,打這一遭她到底看出點名堂來。才嫁進來她想着或許婆母也抵半個娘,待人行事也就随意了些,經過方才白家舅母那番事兒,她就忍不住思量起來。
往後行事,再再謹慎些總歸錯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