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太多擺不正自己位置的人,而這類人,往往都活不長久。
縱使一頂花轎擡進門,可他到底是個男人。許芳會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一路來想了良多,抛開那點不值錢的自尊,此事于他并非全無益處。
心中很快有了計較,眼睑微垂,不露端倪地點了點頭,乖馴道:“我曉得。”一副逆來順受的好模樣。
正因為這股子馴順,管事的才會挑中他。
娶妻娶賢,縱然隻是一個玩意兒,也得正正經經,倘若招了那等妖裡妖氣的進來,馮家難保不會淪為下一個烏煙瘴氣的張家。
他順勢想再敲打許芳會幾句,屋内卻陡然傳出一記驚響,像是什麼砸在地上,狠狠碎掉了。
許芳會眼皮輕顫,臉埋得更深,到底忍住了沒望過去。管事的眉頭也是一擰,竟朝着許芳會瞥了過來,似在留意他的反應。
許是滿意的,故而道:“跟我來。”
馮家規矩大,即便是竈上燒火的口風也都緊得很。馮銘之閉門不出好多年,關于此人,除了一個名字,再沒人知道更多。
許芳會腳踩着青石,卻像踩着棉花。
不消想,屋裡那怒不可遏,像要将天都翻了去的便是馮銘之了。聽這中氣十足的嗓音,倒不像病了許多年的。
階上漏了些光,許芳會低頭跟在管事身後,前腳甫一落地,後腳便叫腳下迸開的寒光晃得心頭一滞。
瓷片飛濺,所有的盤算都在這刻化為烏有,許芳會下意識閉了閉眼,連痛都沒感覺到,便有血從額角滲出,而那發瘋似的,恨不能将天都捅出個窟窿的打砸聲也在此時停了下來。
屋裡莫名安靜了。
宅子上下都通了電,除了院前應景般的兩隻燈籠,幾個屋子都被電燈照得亮堂堂。許芳會盯着腳下一隅,慢半拍地感到了一點疼。
可比起這個,那毒蛇一般吐着信子纏繞上來,即便不曾擡頭,也能感受到的目光才是令他汗毛倒豎的元兇。
蓦地,耳邊響起了一道極突兀的笑。
像譏,似愠,還帶上了幾分難以言喻,得償所願般的暢快。笑得許芳會心頭惴惴,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從頭到腳都繃緊了。
下一瞬,就聽那扭曲帶笑的聲音命令道:“擡起頭來。”
是個極年輕的聲音。按歲數推,馮銘之今年也不過二十,比許芳會還要小上一歲。
頭頂的電燈明亮刺眼,披着滿身亮晃晃的光,許芳會卻覺得朦胧昏暗,好似有什麼東西進了眼睛。
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時,血已經順眼皮滑出了一道猩紅的痕迹,淌進眼裡,在眼珠上蒙下了層暗紅的霧。
隔着這層血霧,許芳會先瞧見了那雙盛滿陰鸷的眼,再是一張鬼氣森然,卻十分俊俏的臉。
但比這張臉更讓人心驚的,是他身下那張輪椅。
原來二爺不是病,是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