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芳會生在三月。
正是楊柳抽芽,春色滿園的好時節。
奈何陰晴多變,那陣子梧城正逢陰雨,小雨連綿了數日。娘懷相不好,生他時遭了大罪,鬼門關裡走一遭,人消瘦了一圈,病根也落下了。
雖然她從未這樣說過,可許芳會知道,如若不是生他時壞了底子,娘懷許幺兒那陣兒便不會那樣難捱,以至于聽信了那勞什子神醫的話,胡亂吃藥,人沒了不說,還留下許幺兒那麼個羸弱的小瞎子。
爹染上那東西的時候許芳會也不過十一,天都塌了,還是得爬起來給許幺兒打米糊,可揭了蓋,隻見黑漆漆的一口缸。
許幺兒沒了娘,他亦如是。
那能怎麼辦呢,總不能一塊去死。他隻能去搬,去扛,去賣力氣。
天上不會憑空掉錢,在許芳會決定賣掉自己那刻就該做好覺悟了。
馮銘之乖張,瞧他就像瞧着一個死物,分明對他不感興趣,偏偏做出一副柔情缱倦的模樣:“叫什麼?”
血蒙了眼睛,許芳會不敢擦,垂眸答:“許芳會。”
“許芳會。”馮銘之着一身緞面短衫,繡着大朵大朵的海棠花,最純白天真的顔色讓他穿得森寒又輕佻,坐在一堆玻璃碎瓷中間,一雙頂好的丹鳳眼半眯着,狹長多情,乖戾殘忍,盯着許芳會瞧了一會兒,說:“走近些。”
方才隻換了衣裳,鞋還是那雙穿了多年的,底磨得薄薄一片,踩上玻璃瓷片難保不會紮破鞋底。
許芳會遲疑了一下,馮銘之已經變了臉色:“怎麼,殘廢的話不好使?”
許芳會當即跪了下來。
“瞧你。”馮銘之忽又笑了,不同于那張透着鬼氣的臉,年輕的嗓音清亮無比,如三月風,山間泉:“二爺跟你開個玩笑,怎的還當了真。”他背靠着輪椅,懶洋洋問:“可識字?”
許芳會低着頭,謹慎道:“識得幾個。”
話間,屋外進人斟了茶水,地上的瓷片一并清理幹淨,他們訓練有素,對眉目染血跪在地上的許芳會視若無睹,不好奇,不探究,連餘光也不曾投來分毫。
“大哥還真肯成全我。”馮銘之撥着茶沫,丹鳳眼微挑,透着一股子邪性:“過來,名字寫給二爺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