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什麼?
馮銘之似是怔住了。
許芳會逆着光,廊下的光亮金粉一般灑了他滿頭,透着股朦胧的不真實,霧似的,一抹就能散開。
馮銘之這才發現,許芳會的衣裳換過了,不是出去時穿的那件,姣好的五官登時扭曲得不像樣。
許芳會再次開口,說得卻是:“你殺了我。”說着上前一步,可沒等腳落下來,人便猝不及防向後倒去。
仿佛一腳踩空,從軟綿的雲團摔落在地,摔得紮實,徹底。
眼前一晃,許芳會恍惚瞥見了一張驚慌失措的臉和那隻向他伸出,似要拉住他的手。
可惜,他們距離太遠。
那手沒能拽起他,就像他沒能拽住許幺兒。
許芳會閉上眼,隻覺得像在做夢。夢裡的他倒下去,現實的他就從書塾裡醒來了。
眼前,外祖父正舉着戒尺,讓他将手伸出去。許芳會怔怔的,照做了。
啪——
戒尺打在手心,并不痛。
許芳會想,外祖父心疼他,虛張聲勢呢。
他開蒙早,坐在半大的孩子堆兒裡,活活凹下去一個頭,黑漆漆的眼珠子胡亂轉着,不知打量什麼。
同桌拿手指頭戳了戳他糯米團似的臉,推來本書,問他:“你打聽清楚了沒有,明天到底考哪段?”
許芳會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隻能搖頭。
他今天格外困乏,課上總是打瞌睡,下了學,将書本一揣,站起來就往外頭跑。
風似的。
外祖父将他叫住,闆着臉教訓他,說他今日表現不好,該罰。
許芳會眼睛瞪圓,像被吓住了,但他心中其實并不害怕。祖父疼他,才不舍得重罰。這不,老先生前腳吓唬了他,後腳就遞了個油包過來。
“省着點吃,牙壞了可不能賴我。”
許芳會捧着嗅了嗅,竟是一小包粽子糖!
登時就喜笑顔開了。
回到家裡,娘正等他。
他家挨着護城河,門前桃花開得漂亮,河邊有人在浣衣,桃花打旋兒落在水面,笑鬧聲隔老遠兒傳過來,空氣裡滿是陳舊的甜。
原來是春天。
娘遠遠兒看見他,讓他慢些跑,許芳會卻越跑越快,他迫不及待要将課堂上做得那個離奇的夢告訴她,可無論他怎麼努力,始終都跑不完這段距離。
周遭的景物也不知為何開始扭曲,折疊,玻璃似的,一塊塊破裂。
許芳會吓壞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再回神,已是另一番光景。
他似乎長大了些,又好似沒有變化。
突然,孩童尖銳的啼哭在耳邊炸開。人尚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做出了下意識的舉動。
他用洗得發硬的棉襖裹住許幺兒,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
朔風凜冽,用油紙補住的窗戶吹得嘩嘩亂響。屋外白茫茫一片,桌上的油燈快沒了,火光微弱地閃了閃。
懷裡許幺兒鬧得厲害,大約是餓了。許芳會哄她一陣兒,頂着風雪跑去廚房,米缸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