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沒幾秒,忙拿起小碗去了隔壁。
敲兩下,他家老大罵罵咧咧的聲音便透過門闆傳了出來。張嬸披上衣服,開門見是他,表情霎時變得為難。
雪花鹽粒似的鋪了一地,來時的腳印很快便不清晰了,許芳會臉凍得通紅,讓這眼神瞧得很是難堪,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才好,可又不得不死皮賴臉地張口。
“我已經跟人說好了,明兒就能上工,拿到錢立刻還給您,嬸子……”他抹了下被雪花潤濕的眼睛:“您幫幫我,最後一回,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
“不是嬸子不幫你,的确是……”張嬸瞧着他,心裡實在不落忍,回頭看了一眼,見屋裡沒動靜,才歎一口氣,将他扯去一旁,叮囑道:“别出聲。”
自己則轉身去了廚房,回來時手上多了半個白薯。她塞給許芳會,讓他捂好了趕緊回家。
白薯還溫着,許芳會用衣裳包住,跪下來給她磕了個頭。
回去正撞上爹。
大約剛抽完,滿身粘膩的臭味。他揪住許芳會的衣領,問他上回托朋友給他找的那活工錢結了沒結。
提到這個許芳會就氣得牙癢。
那人是爹在大煙館認識的,讓他去白幹了幾天,到了發錢那日,随便找了個由頭就轟他走。
狗屁朋友!
“結個屁!一個子都沒有!”許芳會啐一口,掙了爹的手。
“小兔崽子!你給我站住!”
身後清晰的腳步聲在許芳會推門的刹那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跨進去,映入眼簾的卻不是他住慣了的簡陋小屋,而是一方在烈日下陳舊破敗的小院兒。
院子裡死了不知多少年的桂花樹下正擺着一口缸,這缸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有了。娘在時裡頭總是盛滿了清水,後來幹了,再沒人往裡挑水。
可不知為何,這口本不該有水的缸裡突然有了水,半人高不到深度,溺死了他的妹妹。
“不對,這不對。”許芳會一步步後退。
他開始有些分不清,隻是本能地想要離開這裡。轉身想跑,卻撞上了一面無形的牆壁,直直向後倒了下去。
再睜眼,天還是黑的。
燭火朦胧,映着白色的床帳,他聽見陌生的聲音說:“去的時候已經沒氣了,說是得罪人,其實是抽迷糊的時候漏了财,說許……那幾個抓到了,也招了,是求财,沒想害人性命,可不知怎麼把人吓着,嚷嚷起來,他們怕人聽見,心一慌就給按缸裡了。”
聲音停了一瞬,再響起時又輕了許多:“後來在大煙館找着人,我見情形不好,就想回來報給您,半道碰上大爺身邊的常青,我擔心晚了鬧出事,就同他說了。”
馮銘之沒作聲,隻不住地轉着手上的玉扳指,瞧不出是個什麼意思。
那人當即跪了下去:“二爺饒命。”
今日點得不知什麼香,嗅得人恍恍惚惚。許芳會閉上眼,拿手按住了胸口。
帳外傳來車輪的聲響,不多時,床帳掀開了,有什麼碰了碰了他。許芳會睜開眼,聽見馮銘之說:“我替你殺了他們,好不好?”
過近的距離和放輕的語調使得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缱绻至極,仿佛用情至深。
可明明不久前,他還惱恨得說要殺了他。
“你真奇怪。”許芳會第一次将心裡想的話說出來。比起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地哄他,說實話明顯要簡單得多。
意外得是,馮銘之不僅沒有生氣,反而挨過來抱緊了他:“你妹妹我讓人去葬,那些人,我替你殺掉。”
他道:“你别難過。”
靜片刻,許芳會說:“我不難過。”
馮銘之擡頭看他,許芳會同樣向他望了過來:“二爺,我不難過,人都是要死的,就像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你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