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師,不是您的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趙雲忙勸。但礙于此地是魏延的地盤,他不敢多說話,怕被人聽去,誤了大事。
梁爽搖了搖頭,她輕輕擺手,制止趙雲繼續說下去,走去一邊,面壁默默流淚。
她應該跟魏延一道去的。如果她在場,一定可以阻止魏延的屠刀。
因為她的失算,有原本可以逃脫一死的人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她怎麼面對?
她怎麼原諒自己?她向誰去求得原諒?
趙雲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他手足無措站在那裡,望着她孤獨的背影。
他走上前,輕聲道:“軍師若太難過,末将護送軍師暫回新野。既然襄陽局勢已定,這裡的事可以請簡雍先生來接管。”
聽見這句話,梁爽漸漸壓制住了洶湧的情緒,稍稍恢複理智。她抹幹了眼淚,說道:“多謝将軍好意,但我不能走……也不能垮。我們現在必須去制止魏延,我怕他會殺更多的人。”
因她哭得面目通紅,此刻不宜立即去見魏延,因此安排趙雲先行:“請将軍執寶劍去傳我的令,襄陽城中凡是不願歸降主公的,絕不強留。無論軍民,給他們一夜時間收拾行李,明天一早開城門,放他們走。無論魏延以何種借口,今夜不許再殺一個人。”
趙雲道:“留軍師獨自在這裡……”
梁爽道:“請将軍速去。”
趙雲不再違逆,領命而去。
梁爽擦幹淨臉,靜靜等面上的淚痕褪盡。
她還是不能原諒她的過失。但她不會讓一次失敗而将自己擊倒。
她會牢牢把這次的死難者刻進自己骨血裡,時刻提醒自己再也不犯同樣的錯。
今夜揮刀殺人的不是她。她會在心底為死者默哀,并在來日為死者預留好複仇的機會。
襄陽城的黎明似乎來得格外遲。
魏延站在城樓外,望着東方泛起的魚肚白。他的铠甲上已經擦洗掉了血迹,手中的長槍在依稀晨光中泛着森森寒意。昨夜的血腥氣息似乎隐隐約約還萦繞在鼻尖,那些同僚臨死前的慘叫仿佛還在耳邊回響。
“将軍,都清理幹淨了。”親兵上前禀報。
魏延點頭。
城門内聚集了約有幾百人,大多是昨夜幾名被殺将領的親屬和心腹部下,隻等天亮時城門如約打開,他們便要離開襄陽、投奔荊州。
魏延瞥了一眼旁邊立着的小商販打扮的趙雲和黃楚。
“婦人之仁。”他暗想:“黃楚終歸是個婦人。亂世之中,婦人之仁,最是愚蠢。”他對黃楚的能力産生了一些懷疑,進而稍微有些擔憂自己選擇劉備究竟是對是錯。但他既然已經将事情做絕,便再沒了回頭的路,隻能跟劉備一條道走到黑了。
一聲雞鳴,城門緩緩開啟。
站在最前的幾人擎着大小包裹,猶豫不敢向前,生怕自己一旦走出去,城門之上會亂箭齊發将他們性命了結。
後面幾個決心堅定的人将前面的人排開,駕着騾車,拖家帶口駛出城去。又有些人受到鼓舞,跟随而出。
最後幾人見前面的人好好的沒有受暗算,終于鼓起勇氣跟上。
背井離鄉,且行且回顧,隻見城牆上遍插“劉”字旌旗。昨天還是劉表劉琮的“劉”,今天已經是劉備的“劉”了。
按梁爽的安排,這一日襄陽城并未戒嚴,讓百姓們照常過日子。
到了午間,遠處隆隆馬蹄聲由遠及近,魏延眯起眼睛,看到天際塵土飛揚,大軍正緩緩而來。見是劉備的旗幟,魏延整理了一下衣甲,快步走下城樓恭候。
關羽留守新野,劉備率軍在前,張飛殿後。
魏延見劉備至,忙上前幾步,單膝跪地:“末将魏延,恭迎主公!”
劉備翻身下馬,雙手扶起魏延:“文長(魏延的字)辛苦了。久慕英雄之名,今見将軍單騎奪城之膽略,果然名不虛傳。備能得将軍相助,實乃漢室之幸,黎民之福。”說着竟解下腰間玉佩相贈:“此物雖輕,願與将軍共守社稷之重。”
魏延連忙拜謝。
劉備又慰勞黃楚與趙雲道:“軍師與子龍也辛苦了。多虧軍師慧眼識英雄,否則我哪能得文長這員猛将、取得襄陽又怎會如此容易。”二人忙謙辭。
魏延将劉備迎入城,暫時安置在文聘的宅院中。劉備坐定,目光在魏延身後停留片刻,笑問道:“不知文長是如何拿下襄陽的?其他守将何在?”
魏延神色如常:“回主公,末将昨夜趁文聘醉酒,将其控制。奈何他與其他将領皆頑固不化,執意要去給蔡瑁報信,末将不得已,隻能......”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劉備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笑容稍稍凝固,随即展顔笑道:“文長誠心可嘉,立此大功,當重賞!”
“主公,”黃楚上前一步,“既然襄陽已得,不如盡快安頓兵士、整合軍隊,以防蔡瑁反撲。且新野之民不日即将遷來,如何安置他們也是問題。”
劉備點頭稱是,轉身對魏延道:“文長熟悉城中情況,就由你協助簡雍、孫乾二位先生安頓軍民吧。”
魏延等人領命而去。
劉備望着魏延遠去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他一擡眼,見黃楚正在看他。
劉備重重歎了口氣。
黃楚下拜道:“皆是在下失算,以緻襄陽城中幾位将軍都……有損主公仁德之名,甘受主公責罰。”
劉備連忙雙手将她攙起:“軍師勿出此言。我聽聞軍師今晨大開城門,放不願歸附之軍民離去,便知軍師有仁愛之心,且顧慮備一點虛名。備感喟在心,怎可苛責軍師。百密一疏,世間常事。軍師萬勿自苦。既然這次知道魏延心狠,以後用他時多多設防便是。”
“黃楚多謝主公體諒。”
劉備道:“軍師奔波勞碌兩日,請去休息罷。孔明先生由糜竺護送來,現安置在他處,軍師可去與先生團聚。”
“楚代拙夫多謝主公關懷。”
糜竺按劉備的意思,欲重金為黃楚購置了一套大宅院,梁爽辭而不受,隻取一間小院,夠她夫婦與嬷嬷和書童同住。
隻剩她與孔明二人相對時,她忍不住又哭,一面哭一面道:“哭是弱者才做的事……我沒那麼脆弱,我也不想哭的……可我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你,就忍不住……”她伏在他床榻邊,哭着将襄陽城裡的血案說給他聽,眼淚打濕了他的前襟和衣袖。
孔明當然沒有辦法用語言回應她。
她痛哭了一場,将所有自責和悔恨痛快發洩完,隻覺得另一種孤寂無解的悲傷浮上心頭。
這時她看見孔明的眼角,挂着一顆晶瑩的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