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珍藏的很多都是以前用膠片相機拍的老照片。
1.小時候媽媽三歲的時候,去照相館裡拍的黑白一寸照,自帶嬰兒肥,跟她小時候長得巨像。
2.媽媽上高中的時候,外公外婆用膠片拍了她背着書包回眸一笑的背影。
3.再大一點,媽媽考上了财經大學,那時候她是愛漂亮的上海小姑娘,兩條辮子梳得整整齊齊。站在校門口拍和門派合影,那是青春年少、風華絕代。
4.她對顔絨爸爸孫方亭一見鐘情啦。在校園裡偷偷拍下了他的背影,底下她備注:“那時的我一無所知。”形容自己愛上了一個清秀帥氣但一無所有的窮小子。
5.爸媽的結婚照。媽媽穿着純白的婚紗在彙裡路的老房子裡,家裡正添了電冰箱、電視機,窗台上貼着大紅喜字。她與爸爸坐在窗台邊親吻,那個年代不乏浪漫開放。
6.工作後的顔如玉當了幾年白領,是90年代走在時髦尖端的寵兒。穿着一身留洋小姐範的西裝裙、黑色高跟鞋,回眸一笑百媚衆生,留下了許多街拍。
7.她還上照相館拍了好多港風寫真,黑白的、膠片風的,美的好像電影裡的林青霞、張曼玉。
8.然後,照片裡多了許多顔絨寶寶。滿月酒、百日照、周歲照....顔如玉升級成媽媽了,便把所有的寵愛都給她。
9.2000年,媽媽和爸爸開了一家小工廠,他們一家三口在廠房門口的合影。
10.2013年,顔絨外公還在世時,過年時候吃年夜飯,照的一家珍貴的全家福。
......
這是外婆偷偷藏起的一本相冊。
——記錄了他媽媽的一生的相冊。
看着看着,她情緒翻湧,被封印的記憶頃刻襲來,淚水完全不受控制,宛若斷了線的珠子。
“啪嗒、啪嗒”,一滴一滴地,落在這溫馨又斑駁的相冊上。
這些影片裡無比幸福、自信、驕傲的媽媽,現在在天堂裡過得還好嗎?
她是不是也還這樣笑着,她有沒有重生?是否還會遇到爸爸,跟他繼續相愛,繼續在一起生活呢?
悲傷的情緒瞬間填滿了她的胸腔,仿佛随時都要傾塌的大廈,好像被鋼筋混凝土紮進了血肉.....
她先是小聲地嗚咽,而後泣不成聲。
蘇一弦看着她低垂着頭不說話,頃刻又哭成了淚人,趕緊蹲下來安撫。
“絨絨...”
他輕輕地喚着。伸手試圖去擦拭她的淚珠,但是她的眼淚仿佛像是泉流飛瀑般一般湧出,實在是太多了。他的雙手根本承接不住,瞬間兩隻手都被她淚水浸濕了。
他的心揪在了一塊,從小顔絨其實不怎麼愛哭,除了看那些感性的悲傷的電影和鬼片外,她跌倒了都能笑着自己爬起來,打針都能自己把手臂伸出去....
但偏偏是她這種剛強的性格,隻要哭就停不下來。記憶中六歲的時候,他爺爺過世的時候,她第一次知道人死了就要去天堂了再也看不到了,比他哭得還要傷心。反複天塌下來一般,哭到嗓子壞掉,失聲了一個星期。
此刻她兩隻眼睛溢滿了淚水,紅彤彤的,看上去像是一隻徹底受傷的小兔子。
她就用這樣痛苦的眼神,幽幽地擡起頭看他,說着。
“蘇一弦,你知道嘛......”她又再一次喊了他的名字,如此真切地,像是找到了傾訴的出口。
——“為什麼我要變有錢了。”
——“可我卻沒有家了......”
無法想象,她是多麼痛徹心扉!!
蘇一弦的心髒猛得抽痛了一下,根本沒辦法再看她,心底的自責和罪孽感更深了,他實在沒辦法不去擁抱她。
他把顔絨攥在懷裡,就像抱住一件國寶級的青花陶瓷杯,她仿佛頃刻化成了水,脆弱的随時都會碎掉。
“蘇一弦,我沒有爸爸媽媽了。”
她唔咽着抽泣。她好難過,她前一秒還在快樂地回憶童年,現在卻這樣難過。顔絨在他的懷裡哭得像個淚人。
“封城結束了,工廠好幾個月停工入不敷出。爸媽出差去義烏談了一筆外貿訂單。我爸給我打視頻來炫耀說剛跟法國的客戶簽了份大合同,要給我換輛新車。我媽在旁邊笑着說晚上就能到家....”
“他們答應過我的,下雨天會慢慢開的,會注意安全的.....”
顔絨腦海中又浮現了最後那通視頻電話裡,爸爸媽媽寵溺的笑容,一想起那些溫馨的畫面,就感覺窒息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為什麼呀為什麼?第二天我看到的是他們冰冷冷地躺在殡儀館裡....明明前一天還生龍活虎的人為什麼會躺在那種地方.....身上肋骨都被撞斷!那得多痛、多冷啊!.....”
那天高速公路上下了罕見的特大暴雨,雨水像山流洪水般沖刷着道路,嚴重阻礙了司機的行車視線。
顔絨的爸媽遇到了異常慘烈的9車連環相撞的事故。
最開始是幾輛小車追尾。後面一輛大貨車筆直開來了,沒有刹住車直接狠狠撞上了他們的車輛。顔絨爸媽是中間第四輛車,頭尾都受到了異常猛烈的撞擊!小轎車直接被撞到變形,幾乎被毀得面目全非!
他倆坐在前排正副駕駛座上,安全氣囊全開也受不住二次撞擊,哪怕第一時間被120送到附近的醫院時,就已經搶救無效死亡。
顔絨沒有見到自己爸爸媽媽的最後一面。
她是在甜蜜的睡夢中被喊醒的,夢裡她和爸爸一起開着新車出去露營,在寬闊的草坪上曬太陽......結果,現實确實冰冷殘酷又跟夢境徹底相悖。
外婆給她瘋狂打電話,崩潰地大哭跑到她家中,才把她徹底搖醒。似夢非夢間,她得知了爸媽在高速上出了嚴重的車禍,她失魂到穿着睡衣和拖鞋就失魂就跟着外婆跑出門了。
她們連夜趕到了諸暨。
為時已晚,已然是天人永隔。
外婆自此白發人送黑發人,傷心欲絕,憔悴得差點心髒舊疾複發。
她們家本就人丁稀薄,她第一次感受到孤立無援,那時候真的沒有人能幫她。顔絨哭了兩天兩夜,隻能被迫堅強振作起來,擦幹眼淚仿佛人機般“行屍走肉,開始處理他們的身後事。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有勇氣和意志去面對那一切的。她捧着雙親的黑白合照,親曆了入棺、火化、下葬等等肅殺的葬禮流程。
她在一夜之間,被迫悄然長大。
過了好久,她都哭到不會流淚了,也無法接受那血淋淋的事實。
——她才26歲,就沒有了爸爸和媽媽。失去了這世界上無條件寵她、疼愛她的雙親。
“爸媽下葬的時候,我真的很害怕。我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你都沒有接.....”她突然坐立了起來,通紅着眼質問他,“你為什麼不接呢?”
“我外公去世的時候,你明明答應過我會一起面對親人們的生老病死,為什麼你不回來?!我爸媽明明對你那麼好.....”
此刻,顔絨看他的眼神是帶着絕望的。
就那刻骨銘心的一眼,他的心好像被絞肉機攪拌了一樣,蘇一弦覺得自己的确該千刀萬剮。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無力地握緊拳頭,不知道說了多少個對不起。
除了道歉,蘇一弦都不知道如何解釋。耳畔是振聾發聩。更多的是一種愧疚和無力感,溢滿他的四肢形骸。他真的無法想象,她一個人女孩子是處理所有事情的,那時候她該有多難過,多傷心,多無助。
“你不接我的電話.....我沒人可以說話,我想找你,但是我找不到你,那一天我真的崩潰了....”她斷斷續續地哽咽着說,淺薄的語無倫次地形容,都描述不出那種失望透頂、痛徹心扉的感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絨絨對不起,别哭了好不好....”
他自責地不知道說什麼,他再度抱着她,緊緊地抱住了她。
蘇一弦的眼眶也瞬間變得通紅,按捺着即刻要全部迸發而出的愧疚:“那時候我在拍《西部魂說》。那一帶是荒漠戈壁經常沒有信号,在拍戲的時候我的手機掉到懸崖下面了,後來又因為紅碼被隔離了.....我真的不知道叔叔阿姨出事了,不然我肯定第一時間趕回來!”
“我知道你在大西北,隔得太遠了,你回來也沒有用。”她抽泣着說。
“我知道.....我給你發了那麼多信息。”
但是她又忍不住不去埋怨:“但你後來也不跟我聯系,我發你微信你也不回。平常你不回我也就算了,出這麼大的事你都不關心我一下,哪怕說一句‘節哀‘......”
她真的對他,從那時候開始徹底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