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娘的目光穿透進李媽媽的眼睛,她道:“阿娘,我曾在無數個深夜夢見過阿柳,她一直責怪我,怪我交出她臨摹的賬目,讓她的努力功虧一篑。我也因為這件事多年責怪于你,怪你欺我、瞞我,害我與阿柳陰陽相隔,生生不見。”
“可後來我想明白了,與其怪這個怪那個的,最該怪的,是這天衡國土之下生來便定好的身份。”
李媽媽聽這話心如刀絞,她不免責怪起自己提到阿柳的事情,三娘一直因為當年的事情在責怪她,她自然要對這段談話避之不及,李媽媽拿起桌上的頭飾遞給林三娘,卻被林三娘一手回絕。
林三娘從木盒中取出一支荼蘼花的簪子,那簪子上的花瓣雕刻的栩栩如生。
“娘,你答應我一件事。”林三娘的眼神異常堅定,她将簪子遞到李媽媽手中,“今日過後,請阿娘做出的所有抉擇,皆有利于這天下女子。”
“至于利弊如何權衡,簪子自會引路。”
林三娘話落,未等李媽媽反應,她便起身,沖李媽媽微微躬身。
李媽媽急忙将她扶住,林三娘卻依舊保持下蹲的姿勢道:“謝阿娘二十多年的養育之恩,等入了陶府,三娘以後就不能孝順在您身前,望阿娘日後珍重。”
眼見日頭升起,李媽媽還要花時間趕去陶廠,這母女倆的知己話也隻能到此為止。
李媽媽扶起林三娘,她對林三娘向來是心軟的,看着當年還沒有自己肩膀高的小姑娘突然身穿嫁衣,要嫁他人為婦,李媽媽竟也偷偷紅了眼睛。
“這大婚的日子,說這些傷感的話作甚。阿娘都答應你便是,隻要你好,阿娘這一輩子也就值了。”
話落,李媽媽又囑咐幾句,轉身便走。
林三娘看着那抹淡薄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在視線中,直到眼淚朦胧了雙眼。
陶顯亦一直無妻,妾倒是多得一雙手都數不過來,可到頭來,也隻有林三娘一人有了側室的名分。
林三娘從嬌中走下來,目光在府邸四周的百姓和賓客中遊移,忽然,她的目光一頓,在人群中望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三娘心猛地一緊,那身影像極了記憶中阿柳,讓林三娘差點以為阿柳還活着,來接她一起去京城。
然而等林三娘回過神來後,眼前是陶顯亦伸過來的手,他臉上的笑容并不純粹。
林三娘正欲伸手,卻聽到不遠處傳來登聞鼓的響聲,那鼓聲如同一道道驚雷,為這場婚事平添了肅殺之氣。
林三娘如同受到指引一般,她面向鼓聲下跪,将懷中的血書高舉過頭頂,聲音凄厲而堅定:“民女林三娘,今日在此狀告陶廠主陶顯亦,謀害無辜、草芥人命,其罪孽深重,天理難容。”
四周的百姓和賓客頓時嘩然,他們的目光在陶顯亦和林三娘隻見遊移,誰都不知道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該如何應對。
陶顯亦的臉色也瞬間變得鐵青,他未曾料到林三娘居然敢在大婚的日子做出這樣的舉動。
陶顯亦怒極,一巴掌将林三娘打在地上,可這一巴掌也未曾平息他心下的怒火,他揪着林三娘的衣領再次擡手,卻聽到四周賓客及百姓的議論聲。
他常施恩惠,得百姓愛戴,即便狀告也能反口咬死對方是妄言,自然會有人對他深信不疑,陶顯亦并不怕,可他需顧及陶府的顔面,遂擡手命侍衛将林三娘先拖入府中。
陶顯亦面相林三娘眼神陰郁的可怕,可一轉過身,就帶着假笑一字一頓對四周衆人說道:“家中賤婦受人挑撥,待回去定會好好教訓,今日讓大家受擾,還請大夥莫要見怪。”
陶顯亦這樣開口,百姓自然對他的人品深信不疑,可林三娘卯足了力氣搶過侍衛的劍,她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劍尖微微顫抖,但她的聲音似乎能穿透人群的喧嚣:“我們生來卑賤,所以不應該有野心,不應該向上爬,我們理所應當成為權貴們手中的玩物,看着你們視金錢如糞土、視人命如草芥。一旦有人覺得這律法不公,我們就要首當其沖告訴她:這就是你的命,你永遠都低人一等。陶大人,這一言一句,都是你親口說的。”
林三娘目光如炬,直視着陶顯亦,揭露他的僞善和罪行:“你表面上關懷百姓,是個人人皆知的大善人,可在陶廠作威作福,燒殺掠奪,那被你所害女子的屍骨在蘭亭苑的後院堆積如山,她們都看着你呢,等着看你這副假面孔最後會得到什麼樣的報應。”
陶顯亦臉色一沉,抓過林三娘,甩掉她手中的劍,掐住他的脖子,用隻有她們能聽見的聲音惡狠狠道:“那又能如何?你以為憑你的狀告,就真能定我的罪?你那個好朋友,叫阿柳是吧!最後還不是被我活活打死,死得毫無意義。”
聽到阿柳的名字,林三娘心猛然一緊,但她很快回過神來,笑了笑,笑容中帶着無盡的諷刺和決絕:“天衡國土之下人才輩出,總會有人鐵了心的要改寫規則,而你說的不錯,這人大概率還是含冤而死,死的毫無意義。可那又怎樣,千萬人前赴後繼,一旦有一個人成功了,那她的成功将會為以前含冤的生命賦予意義。”
“陶大人,人不能一直笑,總要為自己做出的事情付出代價,你笑不了多久了。”
陶顯亦手中的力氣逐漸大了起來,林三娘很快臉色漲紅,瞳孔也微微放大,但她的眼裡沒有一絲求饒的意思,隻有對即将到來的解脫期待。
陶顯亦似是很喜歡看她被折辱的樣子,一字一句道:“你還有什麼遺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