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一個男人從人群中緩步走出,他身着一襲暗紫色長跑,袍上繡着精緻的金絲圖案,腰間系着一條鑲嵌着玉石的腰帶,不像尋常人。
他眉宇間透着一股不容人質疑的威嚴,那雙唇抿緊,帶着不易察覺的冷笑。
他的目光在陶顯亦和林三娘之間徘徊,最終落到陶顯亦身上,眼中閃過一抹精明的算計道:“四周還有人群,莫叫人看了笑話。人拖回陶廠,怎麼殺怎麼打還不全憑你一人做主。”
男人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卻足以讓陶顯亦冷靜下來。
陶顯亦松開手後,林三娘癱坐在地上,大口的呼吸。
那男人站在林三娘身前,摸着下巴,居高臨下地俯視道:“可惜了可惜了。”
話落,他便轉身離開。
陶顯亦嫌棄地撇開眼,招來侍衛要把林三娘壓回陶府,林三娘臉色蒼白,顫顫巍巍後退。
她此次的目的就是要把事情鬧大,鬧到人盡皆知,才不會草草了之。
反正被抓回陶府也是死,還不如……
林三娘起身直直撞向陶府門口的石獅子,‘砰’的一聲,她的額頭與堅硬的石頭相連,一股鮮血瞬間湧出,血染紅了她的嫁衣,也染紅了門前青石闆。
随後林三娘的身軀緩緩倒下,如同被風吹落的花瓣,靜靜地躺在地上,隻剩下嫁衣上金絲繡成的青雀仿佛在光影中振翅欲飛。
而恰好一道驚雷,四周的人群被這一幕震驚,他們紛紛收到驚吓後退,恐懼和同情的神色同時流露而出。
雨開始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洗刷着林三娘留下的血迹,也似是洗刷着天衡律法下的不公,最後一刻,林三娘閉上了眼睛,仿佛聽到阿柳的聲音就在耳邊,她輕喚道:“三娘。”
而後,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
林三娘迎着璀璨星光,牽上阿柳的手,從此任憑四季轉換,也再未分開。
……
屋内,一燭燈在夜風中搖曳,将四壁的陰影拉得長了又短,在李媽媽的話語中仿佛時間過得很慢,待祝卿安從那種被籠罩的深沉氛圍中脫離出來,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李媽媽沉沉地歎了口氣,早就無力再多說些什麼,原來她和林三娘的隔閡,是彼此之間對事情的不同見解。
在互相不理解的沉默中,林三娘終是為了阿柳,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李媽媽聲音顫抖地說道:“明日在堂上,我會替你翻供,但你必須答應我,不能讓三娘白死。”
祝卿安點了點頭,李媽媽的每一個字都讓她覺得沉重如鉛,壓在心頭。不過她很快想起了賬本的事情,那個為了扳倒陶顯亦所有人前赴後繼臨摹的賬本。
祝卿安道:“李媽媽,那賬本裡面究竟藏着什麼秘密。”
夜色如同墨汁般濃密,窗外更是無星無月,唯有風吹過樹梢發出的‘沙沙’聲,如同鬼魅在夜間遊蕩。
李媽媽的臉色更顯蒼白,人有時候就活個盼頭,現在李媽媽的盼頭沒了,精神氣也就散了。
但提到賬本時,她眼中還是不由自主閃過一絲恐懼,她道:“這陶廠能在泸州橫行霸道,其中免不了官府的包庇,光憑濫殺無辜不可能輕易定陶顯亦的罪,而賬本裡的,是稅收之罪,是能讓陶顯亦掉腦袋的大罪。”
“阿柳臨摹的賬本已經被我毀了,可三娘在賬房這麼多年,能在今日狀告陶顯亦,她就一定會将新臨摹的賬本藏在陶廠的某處。”
燭光映照在李媽媽臉上,她的五官在跳動的火光中逐漸顯得扭曲,仿佛是被多年的違心和作惡壓得喘不過來氣,眼下一鼓作氣出說來,竟讓她輕松下來。
這時,屋外似有人敲了敲門,祝卿安很快察覺到是沈方尋在提醒她,天快亮了。
祝卿安正準備起身,卻被李媽媽叫住,她眼中的紅血絲愈發明顯,止不住的哽咽道:“若有機會到三娘墓前,幫我把阿柳臨死前的話帶給她,阿柳說:此生未能信守承諾,她很抱歉。”
祝卿安的心似是被一個無行的巨手抓住,湧起了一股深深的悲痛,她在沉默中點了點頭,随後轉身出門。
天剛破曉,天色大亮。
祝卿安擡頭望向天際,夜幕如同被畫筆漸漸染白,東方露出魚肚白,星辰逐漸隐去。
而這握在泸州城律法下的黑手,也會如同這景色的轉變一樣,漸漸斂去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