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裡再次陷入沉靜,隻有茶爐裡的水翻湧的咕噜聲,何青蘭随手把賬本放在一邊,手撫摸着已有四五月的肚子。
肚子裡的孩子似乎感應到母親的不悅,輕輕鼓動肚皮回應着母親,何青蘭扯着唇笑了一下。
本以為丈夫回不來了,誰想到居然能活着回來。
丈夫年近五十,都可以當她段青蘭的爹了,偏偏此人有錢,她的親爹又是個财迷,為了當段家的嶽父,把十七歲的她送上花轎擡進段家做了個老頭的續弦,當上了同輩人的嶽丈。
新婚之夜揭開蓋頭看到段平生明明笑着卻撐不起耷拉的臉皮時,何青蘭差一點嗤笑出聲,可此人脫了衣服挺着肥膩的油肚壓在她身上時,她再也笑不出來,此後的日日夜夜,她都隻覺得惡心。
回門時母親看着她憔悴的臉,隻歎息的撫着她的手,說着對不起她,救不了她。
何青蘭隻想說,母親何必道歉,害她的隻有她的财迷父親,何家的幾個女人,從奶奶、母親,到她,都被她爹吸食着血肉。
不過這吃人的父親倒是說了句能讓她在段平生身邊熬下去的話,“他那個樣子,酒囊飯袋而已,說不定哪天就翹腳了,就他那幾個孩子,也不是什麼能守得住家業的,到時候你給她生下一兒半女,段家不就都在你手裡了,他那些孩子都得叫你一聲娘呢。”
許是想到那幾個叫何青蘭娘的孩子歲數和何青蘭一般大時,她爹陰恻恻的笑起來,就着油炸螞蚱吞下一口白酒,辣的從嗓子裡發出刺耳的喝聲。
嫁進段家一年多,她終于如願以償懷上孩子,段平生對這個老來子無比重視,對她好吃好喝的供着,還考慮到兩人年紀相差過大,孩子長大時他或許都已經死了,還特意教授她如何管理銀礦店鋪。
母親得知後還很欣喜,覺得她雖然嫁的人老了點,最起碼對她好,可何青蘭隻覺得諷刺,他那是對肚子裡的孩子好,換做任何一個年輕女人,他都是一樣的嘴臉。
真正接手生意後,何青蘭發現這個有錢的老男人隻是個表面光鮮的草包,那些明顯就有問題的收支非要鬧到收不了場才會發現,她冷漠的旁觀着段家走向必然的下坡路。
自從她懷上段家的孩子後,她爹就蓄謀着一定要生下個男孩,好繼承段家的财産,對于他爹的行為,何青蘭和母親說:“生個兒子就以為能雞犬升天,如果我是個兒子,他連把我送進段家的可能都沒有。”
她爹雖然知道她的怨恨,卻毫不在乎,還去求了個神婆,算肚子裡到底是男是女。
神婆不知有沒有算到,反正沒告訴她爹,但在她爹走後,神婆卻悄悄的遞給了她紙條,紙條上寫着一個不知名的地址。
順着地址何青蘭找到了神婆栖身的地方,遮天蔽日的樹林裡,一顆巨大的松樹下,豎立着一座小木屋,神婆坐在木屋内的草墊上,笑眯眯的看着她。
那一日,她得到了兩個消息。
其一,是肚子裡孩子的性别,其二,是老男人将會在三月後的遠行時,死在異國他鄉。
起初,何青蘭不信,神婆隻說,“不信,你不會有所得,信,也不會有所失,你隻要知道就好,抉擇在你。”
離開森林,何青蘭回到段家,看着那些種在院子裡價值連城的草木,雕梁畫棟的院子,鎖在櫃子裡的珍寶,她無法控制的,選擇相信神婆的話。
隻要老男人死了,段家就握在她手裡了,段平生那些兄弟,隔着千山萬水,等知道死訊後,也不會為難她一個懷着段家孩子的婦人。
段平生那幾個孩子,被他養廢了,和她争不了,隻要她細心運作,就能讓那幾個孩子心甘情願的承認她。
甚至她得到的都不隻是财富,還有段家百年積累下來的權利,她隻要使用那麼一點點,就能把那個吃着何家女人血肉的親爹弄死。
他以為他能拿一個外孫就把持段家當攝政王,用女人的苦難換來好日子過,卻肆意的欺壓着娘和奶奶,就得承擔不自量力的後果。
兩月後,段平生果然如神婆所說要出遠門,何青蘭妥帖的為其收拾好行李,嘴上也一改往常的說着盼他早歸的話,哄得段平生把庫房鑰匙也給了她。
一切都在預料中,肚子裡的孩子健康的長大,生意狀況也摸得七七八八,假以時日就能完全掌握并且轉虧為盈,段平生那邊進入緬國不久就失去消息,何青蘭表面焦灼的讓人去找,實際卻夜裡一個人躺在錦被上笑出聲。
茶壺漲的劈啪作響,水滾出蓋子,滴在碳石上,熄滅一小塊,轉眼熄滅的部分又重新複燃。
何青蘭手握成拳,任由指甲陷入皮膚刺痛掌心,眼色陰郁,“你怎麼還能活着回來,死在外面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