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的路黑漆漆一片,各家煙火早就斷了,夏末大多都是拿着扇子坐在樹下納涼。
這次還在街上遇到王小胖,蓋着藍色花布的竹籃放在身旁,手裡捧着線串的書,蹲在街頭的紅燈裡下。
見到他們來,還站起來喊兩句先生好。
謝尋之掏出一快方帕,擦去他額頭上冒出的細汗:“怎麼好不回家?阿娘不擔心?”
“沒事,我和娘說了,她還巴不得我多學一點。”王小胖笑笑,胖乎乎的臉蛋配上還沒長全的牙,看上去讨喜極了。
“那也不要學太久,對眼睛不好。”
謝尋之蹲下掀開藍色花布,裡面用一塊木闆隔開,一邊是素錦的男子款,一邊是俏麗的女子款。
他抓起一個白色的手帕:“這個多少錢?我要了。”
王小胖連連擺手臉色通紅的說不出話:“先生收着便是,值不得幾個錢。”
“哎~王小?我怎麼記得你和我不是這樣說的,前幾日讓你送信還加錢呢?”賀州彎下腰捏了捏他的臉,嘴角挂着一絲笑意:“拿着吧。”
“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買東西給錢,天經地義。”賀州也不在聽他說的,隻是把掏出來的錢扔到籃子裡,拉着謝尋之就跑。
留下王小胖在身後大喊,聲音貫穿整個大街。
賀州一直到縣衙門前才停下來,不知怎得喘着粗氣笑出聲:“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倆吃白飯呢。”
“那王小的嗓子都穿透整個荠蘭了。”謝尋之揚着笑意,吹亂的發絲飄在前面,他把剛買的手帕遞給賀州,一隻手在面前攤開。
“嗯?”
賀州收下手帕,眼睛盯着他攤開的掌心閃了閃,腦袋上仿佛冒出一個問好,半天把自己是手搭了上去。
胸口因為剛剛跑的太激烈劇烈起伏,賀州都能在耳邊聽到自己的心跳。
自己身上為了方便下地,除了幾塊想去黃姑娘那喝茶的銅闆,啥也沒有了。
剛剛那幾塊銅闆都被一口氣扔給王小胖了,他以為謝尋之要和他牽小手,自然的就把手放上去了。
“尋之?”
賀州手搭上來的時候,謝尋之也是一愣,随即笑了起來:“不是!賀兄,新手帕給你了,我的那個方帕?”
“啊?我洗洗再給你。”賀州推着謝尋之往裡走,嘴裡念念叨叨的解釋:“我今天都是地裡,那小方帕被用的不成樣子了,怎麼說都要幹淨的還給你把,再說了你又不止一個。”
“不是你說用不慣手帕,要用草紙的嗎?”
“那草紙……那草紙太粗……太貴了……還是手帕更加方便一點,這不是還你和我講的?”
竈房裡春卷聽見他們的聲音早早的熱好了菜,賀州逮着桌子上的茶水猛喝:“尋之還有沒有水壺?那小水袋一下就喝完了。”
“我記得有吧?等我找找?”
晚上賀州點着燈把四腳耧車的圖形畫了出來,讓春卷送了過去,春卷回來的時候,和他講李老爺拿到手,看了又看轉手就給木匠送過去了,一下子付了五輛的定金。
第二天賀州依舊起的早早的,甚至還抽出空來更着謝尋之去私塾蹭了一堂課。
中午天氣真真好好,沒有太大的風,謝尋之知道他今天要燒田,不放心的請了一天的假。
那片荒地連着廢房,雖說好久無人居住了,但要是火勢燒起來,也是不可控制的。
賀州也不推辭翻出倉庫裡堆積的平闆車,拉着一桶水去了荒地,除了圈出來的地,旁邊的雜草早就修剪整齊了,順道還挖了一條不小的坑。
他在田頭停下平闆車,洗澡桶裡的水沿着邊晃悠,泛着刺眼的銀光,賀州掏出夾在後面的馬紮。
“請把謝大先生。”
謝尋之有些摸不到頭腦,低眼看着地上,腳下的泥土早就被踩到的結實,停下的這些時日也隻是讓他蒙上一層淺薄塵土。
“不是燒火嗎?我看看風向。”
“我都看好了,今天萬裡無雲,放心無風無雨,但燒完可就不一定了,再說了,先别急我去把那邊水渠挖開。”賀州撸起袖子開幹。
水渠不算太髒,長久的幹涸隻是壁邊長着青苔,堵住口的東西啥都有,賀州甚至掏出一直黑色的布鞋。
他嫌棄的扔到一邊,耳朵上挂着的面罩搭在底下,被汗打濕,好在水是通着的,這一步沒有浪費太多時間。
很快就開始點火了,賀州試探的隻往前面扔了三個火把,荒地幹燥的雜草一瞬間便被點燃。
火勢比他們預想的大,一度火花高的像是要把他們吞沒,賀州眼中閃過上一世最後的場景,隻覺得胸口堵的厲害。
他手搭在木桶上,指甲輕微的顫抖,面上被火烤的發燙。
“小心點。”
“無事,你先讓開。”謝尋之故作輕松的探頭向後看,也不由的倒吸一口涼氣:“周圍都做了水坑?”
“嗯,我把水引過來了,一個手掌深,水環旁邊五寸都沒有雜草,放心好了。”賀州盯着火堆,眼睛一刻不閃。
掉落的火苗在無風的情況下吹的不遠,多多少少如同細膩的雪一般飄到周圍的水坑裡,火勢随着時間降了下來,前頭先燒的依稀可以看到黑乎乎光秃秃的地仁。
一切就如同設想的一樣,後頭燒的慢又雜,哪怕少幹枯圍起來的水坑,也都在水渠裡化為灰燼。
賀州提着水桶仔細的撲滅火苗,整片荒地都撒上一邊水,冒出來的焰火穿了十裡,期間還有不少人端着木桶前來救火。
忙到下半午才結束,賀州提着水桶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低頭聞了聞身上,嫌棄的歪過頭:“昨天澡又白洗了。”
“沒關系,今晚我在給你燒水。”謝尋之讓出馬紮,拍了拍他身上的草灰。
“這麼辛苦還選擇種地?”
“糧食是一縣之本啊?”賀州抖落身下的雜草,把幾個粘在腿上的蒼耳摘了下來:“陳家掐着糧食價格,荠蘭就翻不了身。”
“你這一點産量,可堵不住荠蘭。”
賀州許久不說話,鋒利的臉邊被黑漆的炭火劃過,眼低一片陳迹:“我想要種子,荠蘭地質不錯,隻是這幾年産量還是少,除了害蟲外,最有可能的就是種子本身不太行。”
“你有多大把握?”謝尋之認真的看着他,隻是陣陣鳥叫,響徹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