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卯時起,窗外就噼裡啪啦響個不停。
靜坐許久的藍妩眨了眨眼,緩緩起身走出房門,卻被四炸的煙花吓了一跳。她情不自禁退後了一步,擡起眼,一個模糊的人影在彌漫的白霧裡咳嗽幾聲,随手扇去嗆人的煙塵,漸漸顯露出真容來:“早上好啊,藍妩。”
藍妩蹙起眉:“你在做什麼?”
“看不出來嗎,造煙花啊。”
“你為何要在這裡造煙花?”她忍不住指了指屋頂四分五裂的磚瓦:“房子都要被你炸掉了。”
虞山葉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哪兒那麼容易被炸掉,你要是實在害怕,就設下一個結界,等我研究完……”
話未說完,她便對上藍妩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不禁幹咳一聲,主動問道:“這幾天你的心情都不太好,怎麼了,是阿月沒給你回信嗎?”
藍妩沉默了會兒,搖了搖頭,一聲不吭地回到屋子,沒過一會兒,又提着包袱走了出來。
虞山葉疑惑道:“你幹什麼去?”
她随手将包袱扔進儲物戒指裡,惜字如金:“找人。”
明明說了年前就會回來,可到現在,已經遲了九個時辰又半炷香,阿月從不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她心裡越來越擔心,施法将銀色長劍懸在空中,她則輕飄飄踏了上去:“若明日我還沒回來,你就獨自去拜見師尊吧。”
“你知道她在哪兒嗎?”
“當然,”藍妩垂首瞧了她一眼,銀睫下藍眸湛湛,妖異非常:“阿月給我留了東西。”
說話間,她已擡起手臂,一縷黑霧萦繞而上,在她素白的指尖凝成一隻纖巧的蝴蝶。
“走了。”
意外的,藍妩剛離開昊辰山幾個時辰,就找到了季泠月的所在的位置。
翩翩飛舞的黑蝶消失在面前一人高的鏡子中,藍妩圍繞着着鏡子轉了幾圈,卻沒察覺到絲毫異樣,猶豫再三,她在外面設下一處傳送法陣,試探着将手伸向鏡面。
仿若一顆石子墜入水中,相觸的一瞬間,光滑明亮的鏡面忽然泛起一圈圈漣漪,藍妩眼前一黑,下一瞬,便已來到了陌生的環境中。
耳邊傳來陣陣歡聲笑語,她轉過身,循聲而去,很快便看到了讓她好一陣擔心的季泠月。女人衣衫整齊、面色如常,此時正阖着雙眼盤腿坐在林澗中的青石上,仿佛隻是在小憩。
……如果沒有圍繞在她四周的無數鲛人的話。
藍妩驚訝地挑了下眉,走近後,才發現那些鲛人竟都與她生得一模一樣,一個個懶洋洋倚靠在季泠月所在的青石邊緣,或歡笑或埋怨,眸光流轉,嬌聲喚道:“阿月……”
藍妩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她龇牙咧嘴地拍了拍臉,才掠過水面,輕盈落在季泠月面前:“阿月。”
季泠月睫毛一顫,隻覺這個“藍妩”十成十的像,簡直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但糾結良久,她還是沒有睜開眼睛,隻冷冰冰道:“離我遠點。”
咦?
藍妩眨了下眼,彎腰湊近她,好笑道:“離你遠點?真的?”
季泠月:“……”
這也太像了。
她忍不住抿緊唇,馥郁的氣息萦繞在鼻間,一隻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龐:“再不睜眼,我就真的走了。”
季泠月沉默良久,終于耐不住心頭的躁動,小心翼翼将眼睛掀開一道縫隙。熟悉的面容頓時映入眼簾,她怔怔望着站在面前的女人,刹那間,清風拂過,圍繞在身周的無數“鲛人”如煙霧一般消散不見了。
“藍妩。”
藍妩彎起眼睛,接住她伸來的雙手,順勢把她撈了起來:“怎麼回事?不是說昨晚就會回去嗎?”
季泠月乖乖道:“本是如此,可路上發現這面鏡子,我覺得有些不太尋常,就湊近看了看,沒想到一下就被困進來了。”
藍妩哦了聲:“那方才那些與我生的一樣的鲛人是怎麼回事?”
女人一默,心虛地移開視線:“我也不知道。”
“真的?”
季泠月又沉默了會兒,在藍妩直勾勾的注視下,腦袋越埋越低,嗫嚅道:“好像是……”
藍妩沒聽清:“什麼?”
她飛快道:“我在想什麼,它就會變出什麼。”
藍妩眨了下眼,故作驚訝:“所以這裡有那麼多‘藍妩’,是因為你在想……”
話未說完,季泠月便一把捂住她的嘴:“我沒想這麼多次,它,它變出來了這麼多,是它的問題!”
藍妩噗嗤笑了聲,摟住她的腰,甕聲甕氣道:“好了,不鬧了,我們出去吧。”
“怎麼出去?”
“我提前設下了傳送陣,”藍妩邊說,邊伸手結印:“抱好我,我們馬上就能出去。”
季泠月嗯了聲,信任地抱緊她,然而直到藍妩結完印,又靜靜地等了會兒,她們還是留在原地沒有動彈。
藍妩:“……咳,我再試一次。”
她不信邪地掐訣結印,又在季泠月的注視下嘗試了四五次,才尴尬地咬了咬唇,不得不承認了現實:“啊,好像……好像出不去了。”
季泠月歎了一口氣,默默松開手。
靜谧的森林逐漸變為午後落滿陽光的室内,藍妩怔了下,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桌椅上:“這是?”
季泠月聳聳肩:“我想歇一歇,它就變成這樣了。”
藍妩歪過腦袋,若有所思道:“但它好像隻會映照你的想法,不會映照我的想法。”
“是嗎?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藍妩聲音一頓,打量季泠月兩眼,忽然湊上去蜻蜓點水般親了下她的臉頰:“冬至那個晚上。”
話音剛落,身周的房間便變成狹窄的船艙,連搖搖晃晃的颠簸感與嘩啦啦的浪聲都與記憶中一模一樣。
藍妩掃了眼,輕歎道:“看吧,隻有在你回想的時候,這鏡中世界才會發生變……啊!”
身體忽然失重落下,藍妩吓了一跳,卻沒如預想般摔到堅硬的地面上,反而落入柔軟的床榻。她慌忙撐起身體,瞥了眼自己淩亂的衣衫和蜿蜒垂下床榻的銀色魚尾,驚訝道:“你在想什麼啊?”
不知何時出現在她懷裡的季泠月臉色通紅,磕磕巴巴道:“是你,是你先提冬至那天晚上的,不能怪我。”
藍妩:“可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我,我,”季泠月支吾幾聲,眼尾漸漸泛起紅暈,索性擡頭堵住她的唇,不要她再問。藍妩怔了下,捧住她的臉加深這個吻,一片片銀鱗卻不受控地從皮膚下浮出,她氣息微急,在親吻的間隙呢喃問道:“這麼喜歡我妖化的樣子?”
季泠月睫毛一顫,閉上了眼睛。
徹底妖化的身軀比人形要修長太多,狹小的船艙床榻幾乎盛不住她的身體,藍妩往上攀了攀,好笑地啄了下季泠月的唇瓣,手掌則滑過她柔韌的小腹,沒入陰影中。
“唔……”
懷裡的人就越喘越急,臀部輕擡,蹭到她掌心,藍妩垂首親了親她的耳朵,溫聲道:“阿月,你覺不覺得,船艙裡有些擠?”
季泠月仰起腦袋,潋滟的眼眸望着低矮的天花闆,身體悄然顫栗起來。
冬至那晚就是如此,藍妩放着術法不用,非要拉她坐船去遊覽盛景,可傳說中的盛景沒看到,她卻被壓在昏暗逼仄的船艙角落裡,在門外人來人往的紛亂腳步聲中逐漸渙散了意識,蜷在海妖的懷裡任由她折騰……
藍妩忍不住反駁:“怎麼能倒打一耙呢?是你說海上放燈沒什麼好看,主動拉我回船艙的。”
季泠月哼唧着咬她:“是你暗示的……”
“我何時暗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