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礦場附近的幾座無礦淵山,幾年前也是光秃秃的一片荒地,呈現大片寥落的灰褐色。冶金需要燃料,此處山林中的松樹林幾乎被砍伐殆盡,山體裸露的岩石層層疊疊,布滿溝壑,隻有少量稀疏的植被頑強地紮根在石縫中。礦場關閉後,經曆了五六年的歲月,落種發芽,新木生長,才恢複了些許生機。
不甚茂密的叢林之内,沒有路,兩人深一腳淺一腳,一前一後走着。
“第一次去舉輝堂時,為何你能認出我的身份?”桃七把一顆攔路的石頭踢到一旁,
“畫像。”
“畫像?”桃七凝目,“哪裡來的畫像?”
可陳茂似乎意識到自己不應說太多,非但沒有回答,反而甩開雙腿,步伐變急了些許,把桃七甩在後面。
“是因你五年前便知我是罪臣之子,還是……宋無忌給你看了我的畫像?”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陳茂擺明了不想透露。
桃七見他不答,也不糾結,昨晚陳茂所說的一切他也沒有全盤相信,而是存着半分猜疑,他還要靠自己的手段去打聽确證。他相信隻要有心,什麼都能查得出來。
桃七快跑幾步跟上了他,将距離拉攏。
“你說你與宋無忌是合作關系,”桃七促狹地眯了眯眼睛,“是怎麼個合作法?”
“其實也沒怎麼合作,五年前他保下礦村之後,就從沒找過我,我也見不上他,隻有他府上的兩個侍衛,傳過幾回話。”
兩個侍衛,那必然是千葉和萬青兩個心腹,桃七道:“看來他是将你作為一支藏匿已久的暗箭,若非千鈞一發之際,絕不動用,而一旦射出,必是一擊即中。”
“這你便想得過了,”陳茂将手掌慵懶地放在腦後支撐着,“他可沒那麼信任我,我也不服他,我和他的關系,遠沒有同你這般親近。”
他說着,将頭往後側了側,勾起嘴角沖桃七意猶未盡地一笑,這麼看着,眉間一道疤痕十分明顯,尾端延伸至下垂的眼尾,蜈蚣似的,訴說着當時的驚險。他身量并不高大,相貌也平平,甚至有些粗犷,卻帶着江湖人士的俠義和風流,平添獨有的魅力。
桃七挑了一下清秀的雙眉,道:“你我之間,哪門子的親近?”
“共度一刻良宵~~”陳茂拖長了句尾兩個字,“俗話說良宵一刻值千金,佳人贈我千兩金,怎能不令我日夜挂懷。”
桃七面不改色:“俗話又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兄台給我跪下磕一個,咱倆就兩清了。”
不知不覺已走到無路的深山裡去了,前方一塊半人高的石頭嵌在山體裡,陳茂輕輕一躍跨了上去,回身向背後之人伸出手,那手五指粗長,掌心紋路深如溝壑。
桃七頓了足,把他的手打到一邊,用手撐石頭,邁開一大步跨了上去。
起身,拍了拍袖子上沾的落葉,走到他前頭去。
“我知道自己長得醜,可也不用這麼嫌棄吧。”陳茂跟上他。
桃七斜眼看他:“嫌棄一詞,從何說起?小弟我本就是個鋼筋鐵骨自力更生的漢子,何須手牽手做那婆婆媽媽的姿态。”
陳茂伸出的手舉了起來,是個投降的意思。
翻過這條尚算茂密的山脊,眼前便是無邊無際的荒山砂石,溝壑縱橫,北川礦場的門頭,當年就在他們腳下的位置。
須臾後,他們來到一座巨大的礦洞前。
礦洞高約一丈五,坐北朝南,如一根傾斜的巨大管道插入山體,據說當年此山中發現金礦時,地師和風水大師一齊定下了這個位置,從此處掘入說是能保安全開采,并且能最大效率地挖出源源不斷的金礦原石。
可惜,這兩個目的都沒有達到就是了。
它如某種龐然大物的巨獸咧到極緻的嘴部,雖然沒有獠牙與舌頭,裡面卻陰森詭谲,暗含危機,還有許許多多未知的陰私隐秘。
靠近此洞,桃七的鼻子皺了皺,空氣中彌漫着一種獨特的氣息,讓他十分不适應,混合着泥土和刺鼻的金屬味道。
一輛腐損的礦車停在軌道上,軌道左一段,右一段,它們成為了往事無聲的見證者。
“這下面,就是當年挖掘出死人屍骸的礦洞?”
“正是?”
“可否進入?”
“入口已被鐵欄封死,”陳茂道,“不過我曾切開兩條鐵柱,一個人進去過。”
“裡頭有什麼?”
“死屍。”
“還能挖出死人骨?”桃七聞言精神一振。
“不,是那千餘名礦工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