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了,宋無忌正要離去,兀地不知何處憑空發出“咕噜”一聲,不輕的響動,其餘三人以及附近經過的大人都聽到了,桃七抿了抿嘴,斯斯文文地捂住肚子。
早起就水米未進,馬車上晃悠了一路還有點反胃,下了車之後才緩過來點,胃就開始抗議了。
“怎麼了?”宋無忌問。
“無事。”
“胃心痛?”
“?”桃七回憶起自個兒先前嘴碎,半真半假說了一嘴這事兒,他居然記住了。聽過的話過耳不忘,心思如此深沉,不愧是攝政王。
“王爺恕罪,奴婢胃裡沒食,就容易胃叫腸鳴,咽兩口氣兒下去充一充就好了。”桃七張嘴開始大口大口吞空氣。
宋無忌從大袖裡取出一個荷包,遞給她:“拿着。”
那荷包是粉藍色的,與桃七這一身衣裝十分相襯托,還繡着兩隻出水的劍荷,亭亭玉立,灼灼其華。
乍一眼,桃七還以為那裡頭裝的是賞銀,就跟他在宮門口賞小内宦的一樣。喜滋滋地接過來,掂了兩下,手感上不像,打開一看,裡頭居然裝着是一支銅黛,一張幹淨的帕子,還有一包用油紙抱着的東西。展開一看,聞了聞,有調料的辛香味,不是毒藥。
啥玩意兒嘛?桃七想問,可遞給他東西的人已經走了,背影在常極觀門口伫立着,他所站的地方,周圍一圈無人敢靠近,這就是獨屬于攝政王的氣場。
桃七回到偏殿門口,随着一聲高亢悠長的“陛下駕到!”衆人向後看去,與此同時,向兩邊分開。
大岐皇帝陛下的儀仗到了。
十六歲的小皇帝在太常寺官員和一衆宮人的簇擁下,儀态端方地向裡走來。隻見他衣着明黃色繡九條龍絲錦缂絲長袍,腰間系了一圈碩大的玉佩,垂至足踝,頭戴十二旒冠冕,看起來又大又重,在這華貴冠冕之下,是一張青稚白皙的臉,甚至比他實際年齡看起來還要小兩三歲,一個瘦削的、懵懂的,裝作大人的少年。
他身後跟着一位紅袍内官,臉孔肉松皮皺,帽子下露出的白發油光水滑,肚子有明顯發福。便是如今内侍監的總管劉勍,他是從肅王府起就打小照顧皇帝的,小皇帝從世子成了皇帝,劉内官也跟随入宮照顧他的一應起居。今朝是小皇帝十六歲誕辰,老内監滄老的臉上洋溢着和藹與喜色。
桃七離得遠,隻能在含元殿偏殿門口搖搖望一眼,見到百官和宗室向皇帝行大禮,之後由皇帝帶領着進了常極觀裡的宗廟,朱門閉合,就一點也看不到了。
含元殿偏殿内,聚了上百名随主人出行的仆從,規規矩矩站成了一片樁子,桃七和夏冬二婢就在其中。今日負責祭祀事宜的是太常寺,太常寺派出一名署官,并一名内侍省内監一齊管理偏殿内的秩序。
若是從前,桃七不管有沒有人盯着,就随便找個牆根蹲着去了,可眼下穿着這麼一身,還得顧忌着宮裡的規矩,一點也不敢彎腿,隻能維持無比端方的姿勢站着。好在她在李嬷嬷的魔鬼訓練下練就了一雙精鋼腿,倒是沒出一點岔子。
日頭高高升起,陽光穿過黃梨木雕花窗格子射入偏殿内,裡頭近百名侍從漸漸地從安靜如雞到開始松懈,甚至有不太守規矩的年輕人熬不住竊竊私語幾句,沒等管理秩序的署官來罵,就被邊上年長有見識的仆人喝止了。
偏殿的門這時候打開,劉勍帶着兩個青衣小宦進來,一人手裡舉着一個托盤,其中一個裡頭是盤冒着白花花熱氣的大肉塊,另一個放着刀具和碗碟。
“祭祖肉還剩一些,陛下仁心,請各位姑娘公公們享用!”劉勍說道,他的嗓音略顯尖細。卻沒有戲文裡那些演太監的戲子們端着的姿态,不仔細聽,甚至以為就是個尋常老人的說話聲。
衆仆下跪:“謝陛下賞賜!”
大岐皇帝每回祭祀祖先,會準備一口大镬,裡面光光加了點白水,再由皇帝親自動手,把整塊的太牢——也就是豬、牛、羊肉放進去煮一陣子,甭管它熟沒熟,念完祝禱文後,就将白肉撈起來,分給一起參與祭祀的人員“享用”。這樣的肉,當然一點也不好吃,半生不熟的,而且泛着股濃烈的腥味。但是每個分到肉的人都得作出受寵若驚的模樣來。
和藹的劉内監吩咐兩個小宦開始忙活切肉分肉,還笑盈盈地向衆人解釋了幾句,大概說的是,分食貢肉,此舉一是象征皇帝為萬民洗手做羹湯,褒揚皇帝的勤勉,二是象征憶苦思甜,從沒有滋味的肉裡吃出祖先打下江山的艱辛,鼓舞當世來者繼續艱苦之路守好基業。
桃七聽後,卻覺得這兩個目的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若是皇帝真的勤勉,為何做出來的肉一點也不好吃?若是那肉好吃,那就不是憶苦思甜,而是大快朵頤了。
不過眼下嘛,她得了一小碟子肉,當然是吃得不亦樂乎。